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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鶯愁蝶倦晚芳時 秋風破月鎖玲瓏 1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添了幾分秋的冷色。雨水打落了庭前的許多紫羅。如今雨已停了,只是房角下仍有水滴滴答,水墨素顏仿佛淺淺星光,雨落如花,花爍如星。

最近總是頻繁的做著這樣一個夢,夢見自己掉進懸崖,或站在懸崖邊上,總是大喊著從夢中掙扎起來,汗水粘粘的,打透了我穿的青羅薄衫。

我惶恐的睜大眼,越發感覺到這個夢太過真實,不禁心有余悸。這時,忽見一雙靴頭瓖著一顆拇指大的藍田玉的麝鹿皮靴走到床前,旁側繡著的金絲蟒無不顯示他的華貴。我抬頭,軒城的臉浮現在面前,他拉過我的手,關心的問︰「做噩夢了麼?」

我「嗯」了一聲,沒有躲他,他的手又大又溫暖,沒想到,竟這樣踏實,心也不由得浮上一絲暖意。

他見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靠著,便拉我入他懷里。我抬頭,他溫柔的眉眼面帶笑意,眉也不蹙,不似……心驀地慌了一下,「白沐修。」

「怎地愣了?」他看我。

「臣妾……在想一件事。」我假意思忖了片刻。

「你只管說,與我還有什麼可防的。」他往後倚了倚牆。

我抬起頭,躊躇了一會,凝視著他的雙目。「您如今是王了,既然是王,自然要有三宮六院的,我雖然是你的妻子,可也是王後,總不能獨霸你一人,讓人家說王後任性不是?」

他的手突然冰了下來,他看著我︰「你是覺得對不起孤,又不能全心全意愛孤……所以把孤推給別人?」

「不是的。」我忙極力掩飾著。縱使面前的這個男人,我不愛他,可也萬萬不想再傷他的心了。

「那是為何?」他的眉頭皺起,眼神是說不出的凌厲。

「臣妾……臣妾是真的覺得,王到了時候該納妃了,曾經王做王子時,就沒有側妃,別人可以說是王攝于我這皇朝公主的面子。如今……王已登上王位,于情于理,也都該納妃了。後宮……還是需要,繁衍子嗣才是。」我的臉微微一紅,羞得說不出話來。

「哦?」他「哼」了一聲,帶著幾分自嘲的譏誚。「孤的王後都不願與朕同床共枕,孤要其他妃子何干?豈不是顯得孤薄情寡義?」驀地又暖暖淺笑了一下,轉頭看我,神色輕柔,「還是說……你改變了心意?」

「臣妾……」我咬了咬牙,或許這是治療舊傷最好的辦法,迅速地愛上一個人,可是我還是做不到。「再容臣妾想想吧。」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那孤還是專寵你一人,不納妃了,直到你全心全意愛上孤為止。王後不必為此事煩憂。」他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襟,大步離開。

風從這鏤空紅木花窗吹來,依稀輕薄的單衣讓我倍感清瑟涼意,幾日的夏雨崩摧,逐漸喚起了秋的到來。院中的花卻還開的繁茂,卻也有勃勃生機,不過在維持著幾日的容顏。今日,便是白沐修他們離去之日了,我怔了怔,只是他不要我送他吧。

我猶豫了片刻,落筱走了進來,輕喚我︰「公主……」

我看著她,「為本宮更衣梳洗吧,本宮想出去逛逛。」

我著一身玫瑰紫瓣菊紋裙,裙擺是百褶如意,披上一件金鳳白玉薄紗,也越發把身材顯得凹凸有致。頭上別一支金鳳簪,除此外挽了一個碧玉七寶玲瓏釵,墜下銀絲串珠伏在額前。看似小家碧玉,卻也不失華貴沉靜。

落筱輕輕扶我走出,「公主是想要透透氣嗎?」

我搖了搖頭,用盡其微小的聲音說︰「送人。」

她听到了,看我一眼便沉默不語。

我緩緩走上墨黎宮,這正是睿王為黎妃所建的別院,這里離正殿極近,下了朝便可以到這來歇一歇,足見他對這個妃子的寵愛。妃子因病甍逝後,便沒有人再來打理這座宮闕,如今這里已荒廢。心頭不免掠上陣陣感傷,紅顏薄命,可宮中仍是暮去朝來顏色故,最不缺的,就是美麗。

秋的意蘊只是初透,可這里的滿園繁花卻已落,或許是因為這里原本的淒清而讓秋早早便流連。人已故,殘荷亦蕭蕭,蓮池中只留下刻痕深寂。樹上蒼翠的綠葉已然被風燻得泛起輕朦的黃,階上逐漸張起一層厚密的青苔,這荒涼的園子,讓人不曾想象曾經這里卻擁有過怎樣的美輪美奐的炫目。而這莫然相伴流年的美好,卻也將要疏遠了。

我登上樓,隔著雕欄恰好可以望向城口,那一色山花爛漫,香馥如雲。遠見隨我送親而來的隊伍,大旗翻飛,浩浩蕩蕩,蔽去了漫天的黃沙。黃色的長旗,卻晃疼了我的眼。不覺想起南唐後主李煜的那首《浪淘沙》︰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望著他們,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似是帶了黎妃那塵封多年的無聲無形。一樣的心酸悲切,有太多的復雜糾纏。

領頭的白沐修一襲黑色絲袍,只是隔得太遠,我望不見他的表情,我不知他是否會帶著那一如既往的裊裊柔情,還是那顆鐵血蝕骨的心。身後的軒城看著他,薄笑清冷,神采奕奕。

白沐修騎著馬走到城口,轉過頭看了看。我不由得嚇得往後縮了縮,我想他終究是看不到我的。只是我依舊不見他臉上的神色,蹙眉抑或是哀怨,我都無從得知。注視著他的身影從城門一閃而過,終究是再也不見。深深的舒了一口氣,盡管是暑熱消退後的輕快舒暢,卻也于溫暖中帶著直達胸腔的涼。

落筱輕聲說,「奴婢竟不知這里還有這樣的院落,雖離望蜀台較遠,卻也能看到前部分王宮,真是……」

「回去吧。」我冷冷的聲音夾雜著幾分柔弱,眸中暗浮上了一層水霧,打斷了她的話。

我緩緩走下台階,一身紫袍映入眼簾。軒城那雙眼楮仍不慍不火,他微笑著,勾勒著絲絲晴朗。「孤看你沒來送他們,想著你為何沒去?料你是由于不好出面,便躲在這暗自傷神。」他看著我,掃了一眼他身後跟著的宮女太監。

我看了看,人多嘴雜,他是顧忌我的面子了。我躬了躬身子,禮儀自然是要行的。「臣妾參見王。」

他忙把我扶起,一臉愛惜。「孤說過,你不用行禮的。」這話似是說給身後隨從听,也是寵溺的。他直了直身子,聲音恢弘︰「且不說你是皇朝的公主,本身身份尊貴。你又是我的寵妃,後宮之首,我們夫妻恩愛,這些禮數無非是做樣子,不行也罷。」

我看他旁側的宮女太監,無不流露出驚訝與艷羨的表情,忙接口到︰「臣妾多謝王。王頗曉臣妾心思,為難王了。臣妾想著後宮之人,不好出面于王城殿外,又不好不看自己家鄉的人離去的最後一面,恰好落筱聰明,給臣妾指了個這個好去處,臣妾便站在這里看看大家。」

「哦?」軒城的目光從落筱臉上掃過,落筱聰敏,臉上也表現的淡定從容,波瀾不驚。他頓了頓,說︰「那多謝落筱了,愛妃別站著了,這里風勁,回宮吧。」

我略听他的話感到有些生硬,卻也無法再說什麼。便攜著軒城的胳膊,隨他而去。

自軒城的父王與母後閑游後就杳無音訊,或許他們真的是只想做一對平凡夫妻,過平凡人的生活,不受外界的打擾。可我明明可以看出軒城對他們的思念,他那炯炯有神的眼楮,時常因為他們而變得深邃而憂傷。

時間久了,對軒城的一些親昵做法也不免接受了。也逐漸適應在他身邊的日子,他霸道卻對我盡是寵溺,從不為難我。只是偶爾仍會念念那個在心底處的身影,也只是夜深人靜時,暗自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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