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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新月沉湖瀉千里 昔年粉黛何笙簫 1

月光傾城,瀉了一地的柔情。搖曳著的樹影婆娑,庭院里彌漫著花香的氣息。旁側嫵媚的櫻花,輕輕地被風吹拂下來幾朵,落在我放在青玉台的棲鳳琴上。我嘆了一口氣,手指劃過琴弦,琴弦發出沉悶的聲響。櫻花被彈起,最終落在了地上,以它最最美好的姿態去擁抱泥土、親吻泥土。我微微笑了,我想,這終歸是它的宿命,就如我的宿命一樣。

「公主,夜深了,我們回宮吧。」落筱走過來,輕輕把我攙扶起。頭上的翠環叮咚作響,我皺了皺眉,面無表情。內心如雨打寒窗般陣陣淒涼,腳步踉蹌,沒注意到腳下的石子,腳底一滑,整個人向前跌去。

「啊!公主你可慢一點啊!」落筱膽戰心驚的一把拉住我,「公主三周後就出嫁了,可不要出什麼差錯才好。」

「是啊,出嫁了。」我喃喃地說。內心狠狠的像被什麼撕扯了一下,真實切膚的疼痛感。我苦笑著,握緊了落筱攙扶著我的手。

「公主不開心嗎?」落筱小心的試探著,「從皇上宣布完這個旨意後,您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奴婢看了很心疼,您連晚飯都沒吃。落筱知道,您不想嫁給大宛國王子。可是每個公主出生,就一定會肩負著和親的使命的,這是宿命,歷朝歷代,都不曾改變過。」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我何嘗不知呢?看著幾個姐姐隨著年紀的增長,一個一個的離我而去。有些嫁到本朝的還好,有些嫁到遠方、嫁到塞外,沒有一個人可以選擇,甚至從沒見過自己要嫁的人,無不是別人來提親,或父皇為了鞏固兵權而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人家。我看著姐姐們的命運,也懂得了自己未來的宿命,只是當這一刻真正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時,自己還是無法接受。

「公主不要太傷心了,皇上對你也是偏愛有加的,您要慶幸。大宛國王子英俊瀟灑,文武雙全,是多少皇親國戚高攀不上的呢,您不知道有多少郡主公主,王侯將相的女兒們,都想嫁給他呢。而且他年紀輕輕就尚有作為,將來必定是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嫁到大宛國,不也一樣是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听聞王子性情極好,也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定能對公主好的,反正公主心里也不曾有人,為什麼不能全心全意的付出給一個值得你愛的人?況且帝國婚姻,從來沒有自己選擇的愛情。愛情,在皇家貴族中,早就被湮沒了。」落筱安慰著我說。

又幾片櫻花紛落,我手握一片,攤開掌,它安靜的蜷在我的掌心里,嬌小縴美。落筱說的不無道理,父皇的確是及其疼愛我的,相信最後落定的這個人選一定是他與母後精挑細選出來的。大宛國王子的優秀,早在人群中被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有不少王公貴族的女兒自己要求去和親,都被父皇一一拒絕,可內心還是有一種惶惶不安。

「公主不要擔心,奴婢一定會陪同公主嫁到那邊的,公主不會孤單的。」落筱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笑著說著。

「我不要。」我把她的手一把推開。「本宮不要你陪。」我堅定地看著她。「這次我走後,你也馬上要到了出宮的年紀了,父皇一定會念在你服侍我這麼多年的情份上,提前放你出宮。出宮後,找一個自己愛的人,平平穩穩的過一生,再也不要回來。本宮不要你和本宮一起去受苦,到那邊,你就再也回不來了,也不知何時能見到你的親人。」我語氣強硬了許多,繁瑣的禮節稱謂都搬了出來。我已經受苦了,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我又怎麼可以讓從小待在自己身邊,像親妹妹似的人也去受苦?

「奴婢早在被他們賣進宮的那一年,就沒有親人了。這些年,若不是我攤上公主您這樣一位善良的主子,恐怕早就被折磨得不知成了什麼樣,若不是公主您待我如親姐妹般,我怎麼可能走到今天,現在我也是錦衣玉食,備受公主疼愛,又受皇宮里各大宮人尊敬,各個宮的其他宮女,哪個不羨慕我?如今公主要自己一人奔赴到西域,我怎麼可能拋下公主一人?」落筱憤憤地說,眼眶里充滿了淚水。

我把手輕輕抬起,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看著面前哭的似淚人的女孩,心里也多了一份心疼。她從小就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卻也真無法把她一人舍下,心一軟︰「那就一起走吧。原想著,讓你出宮,給你置辦些嫁妝,和父皇提議,為你找一個好人家,風風光光的嫁過去,也不枉在我身邊待一場。既然你不想,那就陪著我吧。這些年,也真的是習慣了你在我身邊了,若是離了你,還不知怎樣才好。」

「奴婢謝謝公主。」落筱擦去眼角的淚水,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是那樣的真誠。

我抬頭望,那一彎新月是那樣的柔和,輕輕踏著投下的淺淺清輝。兩邊宮牆投下陰郁的影子,我的心不知為何,像揉碎了一般,心疼的滋味,融在這蒼茫的月色里。

每當我望月亮,就會有這種感覺,在我的記憶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淒涼之感。皇兄說,看月亮的時候認真的樣子,是最美的時候。可每當我望向那一彎殘缺的月,內心就像被打破了缺了一塊,像有一個人,深埋在我的記憶深處,卻怎樣也喚不醒他。酸澀的滋味,一點一滴,被月光填滿所有的縫隙。

一陣悠揚清朗的簫聲打亂了我的思緒,我抬起頭,皺了皺眉,「大晚上的,哪里來的簫聲?」我轉過頭看下人們。

「好像是從那邊的醉月亭傳來的。」一位小宮女戰戰兢兢的說。

我看了看落筱,她搖了搖頭,眼神充滿了迷茫,「過去看看。」我說。

我攜落筱向那走去,明晃晃的宮燈照亮了整個庭園。朝那邊方向看,只見一人身著青衫,站在亭子里面朝湖水吹簫,微微仰首看月。湖水波光漣漣,倒映著兩側宮中的燈火。那簫聲我未曾听過,卻隱約感到調子格外熟悉,透著一股淡淡的悲涼。像是女子在思念情郎時的傾訴衷腸,像是兩個相愛的人離別時的難分難舍。如泣如訴,讓人听了不禁要落下淚來。

我輕輕走進亭子里,落筱剛要開口,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那人沉浸在自己的簫聲中,絲毫沒有感到我們這一群人已經站在他的身後站了很久。一曲吹罷,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到我們,他不禁嚇了一跳。

「你……」那人看著我,眼中掠過一絲詫異,愣了愣神。

「大膽,見了黛嵐公主,還不行禮?」落筱呵斥那人道。

「啊。」那人有些慌張,連忙彎下腰,雙手抱拳,「微臣白沐修,參見公主。」

「免了。」我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一掛青衫在他的身上穿的飄逸瀟灑卻不帶風流放蕩之味,面容在月光下映襯的潔白無瑕,眉眼間的鼻子高挺,憑風而立,神態閑雅。我打量著他,這倒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不知是誰家王侯之子。他腰左側佩帶著一塊通透的白色玉佩,看那玉的成色與花紋雕刻,想必也是價值連城之物。手中拿著的簫,被打磨的青翠欲滴,簫尾系著一只翠玉如意,耷拉下幾縷流蘇。而在他的腰的右側,掛著一只瓖著金絲的長條帶子,恰好可以容得下那簫,定是每天簫不離手的。我抬頭看他,幽幽的說︰「姓白,難道你是昭王白昭的兒子?」

「回公主,微臣是昭王的佷子。」那人依舊風度翩翩,舉手投足充滿了王侯世子之貴族氣質,小心謹慎,沒有半點失禮之分。

「哦。」我看了看他,他頭頂的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迷離,不知是我困倦了還是恍惚,竟然有一種熟悉的錯覺,一切在那泛白的月光下,是那樣美好而不真實。我努力回想這種錯覺的場景是否在哪見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而他,久久望著我,沒有說話。

「那你三更半夜,為何在宮中?你不知道,現在已經是過了戌時了嗎?你為何還在這里停留?」我的語氣強硬了許多,充滿了一種蠻橫的姿態。

「回公主。」那人仍小心的回復我,好像生怕有一絲差池。「微臣與叔叔進宮同皇上商量要事,不想已經商量的很晚了,皇上便安排我們在宮內歇息。微臣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便出來逛逛。不曉得,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色,一時興起,便吹了一曲簫,不知會驚擾公主,還希望公主不要見怪。」

我看著他,他漂亮的眼眸如同天上的星光,溫和而閃閃發亮,他看我的眼神中,依然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這種感覺強烈的敲擊著我,而那是什麼,我自己卻無法真實的描繪出來,只是一種巨大的熟悉感,或者,是被人疼愛的感覺。

「你剛才那首曲子叫什麼?很好听。」我忍不住問。

「回公主,這首曲子叫《月光吟》,是微臣在早些年作的一首曲子。」他輕輕的說。

「哦,《月光吟》,曲子很好听,希望日後有機會還可以听到,時候不早了,落筱,我們回宮吧。」我看向落筱,她亦點了點頭。

「恭送公主。」白沐修彎腰行禮,可我似乎听到了一聲沉重的嘆息,盡管聲音很微弱,卻還是纏繞在我的耳畔。月光籠在他翩翩的衣袂上,漾射出一種剔透的光澤。

回到宮中,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臉,愣愣的出神。落筱把我頭上的繁重的飾物一件一件取下,把發髻打開,烏黑的頭發散落下來,落筱拿著鏨金花梳輕梳我的頭發,看著鏡子里的我說︰「公主的美貌,恐怕無人可及了,怪不得皇上在眾多女兒中唯獨更寵你一些,公主的一顰一笑,這世上那個男子見了,不為之動容呢?」

我微微地笑了,「哪有你說的那麼美啊,少在這奉承我了,其實每天最放松的時候,便是拆下一切裝飾的時候。褪去冗長的羅裳,把那些金釵玉簪抽出,頭發散開,卸下環佩,我覺得這樣才是真正的自己。每天空頂著一身行頭,又沉又累,涂脂擦粉,干嘛一定要裝飾自己呢?簡簡單單的豈不更快活?如果可以,我一定要素面朝天,每天以最舒服的姿態見大家,可惜我不能。」我長嘆了一口氣。

「公主真是……哎。您以為誰都像您一樣,素顏也是美的嗎?比如奴婢,如果披頭散發,不裝扮,豈不是要讓大家以為是得了瘋病了?再說了,奴婢這個樣子也不敢出屋啊,豈不是嚇到宮里宮外的人麼?」落筱笑著說,眉眼彎彎的,挑眉揚唇的姿態透露出一絲俏皮。

「好了好了,就你會說話。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去拜見父皇呢。」我說著,心里卻無聲的顫動了一下。

「公主也早點歇息,奴婢告退。」落筱緩緩退下,把輕紗幔帳放了下來。

听聞窗外雨水滴答的聲音,我開了半扇窗,外面竟下起了瀝瀝細雨,剛才還是好好的天呢,竟然變得這樣快。恍惚中,一個人的俊朗的面孔一閃而過,耳畔全是白沐修那首淒清婉轉的《月光吟》,裊裊搖曳,三回九轉,似是靜夜里的縷和煦春風,在心底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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