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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義薄雲天

眾將听到這里,個個默不作聲。

這蘇烈說話很穩妥,可是膽子卻很大。

其實很多事,他們是心如明鏡的,蘇烈所說的問題,莫說是天下承平,就算是天下大亂的時候,照樣有不少。

軍隊是由人組成的,有人就不免要藏污納垢,克扣軍餉,疏于操練。

這些事……有,而且很多,現在的情況,已經愈演愈烈了。

李世民皺眉起來,這些事,他也是有過一些耳聞的,但是他覺得……這應該是極少的情況。

這倒不是他不能體察下情,而在于,李世民畢竟是軍中出來的,對于軍中的印象,還停留在很多年前。

他對于軍中,總是抱有著許多年前的美好想象,哪怕偶有人上奏,他也只認為,是那些御史故意挑刺而已。

可眼前這個蘇烈,好大的膽子。

只是蘇烈既然說的,乃是他自身的情況,偏偏使人無法反駁。

李世民凝視著蘇烈,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一條漢子,這樣的人說的話,不會有假。

于是他鼓勵蘇烈道︰「你繼續說下去。」

蘇烈便道︰「卑下說這些,並不是因為卑下陳述自己受了什麼委屈,而是卑下隱隱覺得……覺得……這樣承平天下,府兵遲早不堪為用……」

蘇烈可謂是一腔熱血,今日總算逮著機會說了。

他一直處于底層,比任何人都清楚,府兵制已經開始逐漸的崩壞。

這種崩壞,對于朝中的貴人們而言,顯然很難察覺,可對于蘇烈而言,其實已經開始了。

只是他這話,就顯得有點危言聳听了。

府兵已經經過了幾個朝代,一直都是各個王朝的中堅力量,李世民甚至以大唐的府兵建制而自傲,常常對人說,真有三百七十府,天下可無憂了。

現在眼前的一個人卻說,府兵已經開始出現崩壞的現象了,李世民或許可以勉強接受。

但是……眼前這個人,竟敢說用不了多久,府兵將無可用之兵,這卻是李世民所不能接受的。

李世民凝視著蘇烈,臉色顯得陰沉,道︰「爾區區一個牙將,也敢在此口出狂言?」

眾將也感受到了李世民的怒火。

若是其他皇帝,對于這樣的話,听了也就听了,可大唐軍馬,幾乎是李世民一首締造,蘇烈之言,不等于是打陛下的臉嗎?

大家心里不免搖頭,可惜,可惜了……

陳正泰發現的這個人才,倒是真的有膽有識,唯一可惜的就是,這腦子跟陳家人一般,似漿糊似的。

一旁的薛仁貴听罷,卻道︰「卑下也覺得蘇兄所言有理。」

李世民隨即就殺氣騰騰地看向薛仁貴。

在這樣的目光下,顯露出了一個帝王的威嚴,薛仁貴卻是膽子大,一臉凜然無懼的樣子,也昂首,好像是在說,你瞅啥?

蘇烈則是道︰「這是卑下所見所聞,卑下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長年累月都無法得到解決。此後,卑下蒙陳將軍垂青,調入了二皮溝,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卑下希望一直留在二皮溝,就是想……能隨陳將軍,締造一個不同的府兵……這些……都是卑下的淺薄見識,陛下听了,一定是不屑于顧,陛下就當卑下妄言好了。」

李世民擰著了眉心,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憂慮之色。

他顯然覺得蘇烈在危言聳听的。

這蘇烈分明是想繼續留在二皮溝了,于是……

他頷首點頭道︰「既如此,你二人就在二皮溝吧,你們說要締造不同的府兵,朕自當拭目以待。」

人才難得啊。

就是這人才的話多了一些。

怎麼跟那些御史似的?

李世民回頭,見大家都很尷尬的樣子。

李世民不甚在意,將目光落在了陳正泰的身上,道︰「陳卿家,蘇烈的話,可是你教他們說的?」

眾將便又噤若寒蟬,一個個看著陳正泰。

陳正泰心里苦笑,很無辜啊,我特麼的說了個啥?

這兩家伙,有點像掃把星啊。

我只是讓他們去揍一個人,他們倒是實在,直接把人家大營都掀翻了。

好嘛,現在獲得了皇帝的賞識,好話不多說幾句,又開始說一些怪話,這不是找抽嗎?

蘇烈一直都在底層,他說的話,其實陳正泰是相信的!

因為陳正泰也很清楚,唐初時看上去強大的府兵制度,其實已經開始出現了腐壞的苗頭,甚至這種苗頭開始愈演愈烈,用不了多久,府兵制度開始慢慢的消亡。

站在歷史的高度,陳正泰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事實。

只是蘇烈將這些揭露出來了而已。

可問題是,該在這種場合做這個的事嗎?

陳正泰其實不想說這些不高興的話,可蘇烈既作了死,人家畢竟給自己揍了人,還願意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沖這個……自己也不能去打蘇烈的臉,不是?

陳正泰道︰「學生沒有教他們說,這是蘇烈的所見所聞。不過以學生的見識,府兵制崩壞,顯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府兵的弊害,在于兵役繁重……」

李世民听到這里,就顯得更加不高興了。

他沒想到陳正泰對府兵竟也有看法。

這豈不是否認了朕這些年來對于府兵制度多次的改革?

李世民道︰「好啦,朕知道你的心思啦。你是朕的好學生,竟能發掘這樣的兩個人才,此二人,將來必為國家柱石,朕是萬萬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能耐,此二人,朕交給你好好管束吧。」

雖然說了一些令李世民不高興的話,可李世民還是欣賞的看了二人一眼,隨即打馬而回。

見李世民帶著眾將走了,陳正泰頓時汗顏,而後瞪著眼前這兩個家伙道︰「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真是豈有此理……」

薛仁貴便嚷嚷道︰「是你自己教我揍這陳虎的呀,他身邊這麼多兵卒,不先將這營沖了,怎麼揍?」

說得很理直氣壯!

陳正泰︰「……」

你還來勁了對吧,治不了你,對吧?

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就放任你胡鬧。

一見陳正泰臉色不好看,薛仁貴倒是一下子乖巧起來,忙道︰「將軍,是卑下不好,卑下沒有領會將軍的意圖,下次再不敢了。將軍,你累不累……」

陳正泰臉色方才緩和了一些。

只是那一直默不作聲的蘇烈,卻突然結結實實地給陳正泰行了一個軍禮。

陳正泰一愣,而後用一種嫌棄的眼神看向薛仁貴,仿佛在說,你看看人家。

「哎呀,定方,你不要多禮,我們是一家子,我知道你知錯了,但是不必如此,你看,我是很隨和的人……」

蘇烈卻很激動,單膝跪著,行的乃是很隆重的軍中禮儀。

陳正泰要攙扶他起來,他卻是紋絲不動。

蘇烈道︰「方才卑下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只是卑下心里藏不住事而已,只想著……作為臣子的所見所聞,一定要讓皇帝知道,免使朝廷疏忽,而釀成大禍。今日卑下進言,實在是膽大包天,可是卑下萬萬想不到,將軍為了卑下,竟也和陛下頂撞,將軍對卑下實在是太費心了,卑下便是萬死,也沒辦法報將軍的恩德啊。」

嗯?

是這樣嗎?

在蘇烈看來,自己反正是找死,自己性子如此。

可陳正泰居然還在陛下龍顏大怒時,為自己說話,這是什麼情誼?

這已遠遠超出了上下級的關系了,他自詡忠義,覺得陳正泰如此,實在是義薄雲天。

陳正泰面帶微笑,心里說,今日確實是懟了一下皇帝,至少消耗掉了我一個月溜須拍馬的功力,不過……恩師理應不會記恨我的,老蘇這話,就太嚴重了。

而蘇烈此時則道︰「自此之後,我蘇烈固然效忠朝廷,可若將軍有事,蘇烈定當赴湯蹈火,白死無悔!」

陳正泰嘆了口氣︰「你看看,你看看,這話說的,自己人,不要如此。」

「既是自己人,何不結成兄弟?」

燒黃紙?

陳正泰看著一臉激動的蘇烈。

蘇烈隨即道︰「只是卑下年紀大一些,卻不敢在將軍面前托大,寧願為弟,若是將軍不棄,願與將軍同死。」

一旁的薛仁貴也是一臉激動地道︰「算我一個,算我一個。」

陳正泰一時無言,古人的思維,總是有些奇怪啊。

蘇烈的樣子,絕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性子比薛仁貴穩重得多,一旦說出來的話,定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很明顯……他被自己高尚的情操所感動了。

陳正泰心里生出異樣的感覺︰「你做我弟弟?這只怕不妥吧,別人看了,要笑話的。」

「將軍還在乎人言嗎?」蘇烈瞪大眼楮,看著陳正泰道︰「誰敢胡說,劉虎便是他的下場。」

陳正泰一听,心安了,不由笑道︰「好好好,雖然我覺得這樣很不妥當,可是既然你們願意結拜,我自當遵從,我年紀不大,不過既然你們仰慕我,那麼我便只好厚顏無恥的做你們的兄長了,回去二皮溝,我們殺幾只雞,燒個黃紙,以後便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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