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紜聞言沉默良久,嘆一口氣,
「三妹妹說的對,與丈夫和離的女子在如今的世道下生活極是艱難,我多半是沒那般志氣的,可若是眼睜睜看著他再寵愛旁人,還要強顏歡笑,那我必也是做不到的,就只有將他從心里趕出去,斷了情冷了心,從此後相敬如冰一直到老了!」
「嗯!」
韓綺點了點頭,姐妹二人一起目光哀傷的看向了浩瀚寬闊的江面,半晌韓紜猛然起身,對著江面叫道,
「罷了,即是如此,那就君即無情,我便休……」
說著將手中的鞋往下一扔,韓紜是一心想將鞋扔進江水里去的,只她有多大力氣,姐妹二人看著那一雙黑布面的男鞋在半空之中劃過一道弧線,直直的落到了堤岸下頭去了……
「哎呀……」
有人在下面慘叫了一聲,
「砸著人啦!」
韓紜嚇了一跳,與韓綺一起往那堤壩下頭眼,卻見得堤岸下頭亂石成堆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匍匐在地生死不知,另一個一臉焦急的蹲在一旁,見韓氏姐妹探頭在看,忙揚聲叫道,
「你們砸著人啦,還不快過來瞧瞧!」
二人互視一眼,身後的桃李與落英也過來了,四人面面相覷,倒是桃李的膽子大些,
「夫人,我下去瞧瞧!」
桃李這廂順著階梯下去,踩著一地的礫石到了那人的身邊瞧了瞧,又問了問,回來有些臉色發白的對韓綺道,
「夫人,那人趴在地上,額頭上有血……」
韓紜听了嚇得不輕,
「我……就扔了一雙鞋,也不至把人砸出血來吧!」
不過一雙軟底的家常鞋,又不是硬底子的官靴,怎得就砸出血來了?
桃李應道,
「那人身邊的人說了,說是他們原本在瞧著江面,結果有東西從後頭砸中了他家主人的後腦勺,然後就往前撲倒,額頭正正撞在江邊的石頭上……」
韓紜與韓綺兩姐妹對視一眼,韓紜哭喪了臉,
「我……我怎麼這麼倒霉!」
韓綺擺手道,
「甚麼都別說了,快去救人吧!」
于是當先下去一看,地上那人果然額頭見血,想是這地面本就四處亂石,站立不穩,又被從後頭重重一擊,向下栽倒時摔得極重,以至人已經雙眼翻白,陷入昏迷了,韓綺想了想便吩咐桃李道,
「去客棧叫幾個人來,把他抬回去醫治!」
桃李應命跑回去了,這廂又幾人合力將那人給翻了過來,仔細一打量,卻發現此人深目高鼻,栗色的頭發,並不是中原人,又瞧他的隨從也是皮膚黃黑,大眼高鼻與中原人相貌迥異。
韓綺一面探手去試了試那人的氣息,倒是氣息平穩,一面問那隨從道,
「你們是甚麼人?怎麼在這里的?」
那隨從應道,
「我的主人是葡萄牙人……」
見韓綺與韓紜二人一面的茫然便道,
「即是你們稱的佛朗機……」
「哦……」
韓綺點了點頭,
「你的官話倒是說的不錯……」
那隨從應道,
「我是天竺人,我們的船上也有中原人,我跟著他學的中原官話……我的主人有一艘船在碼頭停靠,我們便下船來四處走走,結果……」
韓綺聞言看了韓紜一眼,嘆了一口氣,
「這也真是趕巧了!」
正此時客棧里的人到了,韓氏姐妹退到一邊,看著眾人七手八腳將地上的佛朗機人抬到了醫館之中,大夫模過脈又翻了翻眼皮看了看道,
「是頭部著地時震到了腦子,昏迷了……」
說著取出銀針在頸脖上扎了幾針,又在太陽穴與百會穴上扎了一針,那佛朗機人便悠悠的轉醒過來,睜開眼便瞧見了韓氏姐妹,一雙澄綠的眼兒立時便直了,他那天竺隨從忙上前來,
「主人!」
佛朗機人開口說了一串嘰里咕嚕的語言,
「我的主啊!這是賜給了我甚麼樣的福氣,讓我一睜眼就見到兩位美麗非凡的女士!」
他那天竺隨從的臉上抽了抽,對韓綺二人露出有些尷尬的微笑,小聲翻譯道,
「我的主人是在問發生了甚麼事情?」
「那個……」
韓綺同樣尷尬的笑了笑,
「家姐一小心失手砸中了您……」
那天竺隨從便嘰里咕嚕翻譯了一番,他的主人一雙綠眼珠子瞪得跟琉璃珠子一般大,
「主啊!真是砸得太好了!」
天竺隨從又尷尬的一笑,
「我的主人說,他不怪罪你們!」
韓綺很是歉意的向他行禮道,
「都是家姐的錯,我在這里給您賠罪了,您的湯藥費與後繼的醫療自然是要由我們負擔的……」
天竺人又把話向自己的主人翻譯一遍,那佛朗機人立時應道,
「主啊!為甚麼要賠償?能被這麼美麗的女士砸住,是我的榮幸!當然……如何你們當中任何一位能同我共進晚餐的話,我會非常樂意的!」
天竺人繼續尷尬道,
「我的主人說不用了!」
「那怎麼可以,我們應當賠禮的!」
幾人就這麼一言一語由那天竺隨從在邊上做傳譯,才知曉這位佛朗機人在自己遙遠的故鄉還是一位男爵,叫做米格爾,這位男爵在家鄉混得不算太好,便弄了幾艘大船跟著探險家們到了天竺,之後又來到了大慶,在廣州停泊之後,卻是想上岸與大慶人作生意,將東方香料與絲綢運回故鄉去,賺大錢,只卻沒想到財沒有發,額頭倒先開了花!
韓紜在後頭拉了韓綺的袖子,
「甚麼是男爵?這人的名字不是說了一大串麼,怎得他那天竺隨從譯過來只有三個字兒?」
韓綺想起了弗朗西斯曾向他們講述過大海那邊的一些民俗風情,便對韓紜道,
「他們也如同我們大慶一般也有勛貴世家,好似是分做公侯伯子男,男爵就是最低等級的貴族……」
後頭還有一句韓綺沒有說,男爵不能世襲,因而在佛朗機很多人並不認為男爵是貴族。
「那他這名字?」
「弗朗西斯說過,那個地方的人是在自己的名字後頭加上母姓又有父姓,家族越是古老姓名就越長,所以後面的都不用記,只需要記得他是米格爾男爵便好了!」
韓紜恍然大悟,躲在韓綺的身後沖著米格爾禮貌的笑了笑,米格爾立時嘰里咕嚕說了一通話,
「她在沖我微笑……」
他激動的拉住了自己隨從的手,
「阿陀,她在沖我微笑……她笑起來就像天使一般……」
他那天竺隨從眼角抽搐的對他說道,
「是的,我的主人,這位女士只是對您禮貌的微笑,並且……您看見她的發式了嗎?在這里這樣挽頭發的女士都是已婚的婦人,她已經有丈夫了!」
「是的阿陀,雖然她已婚了,但我覺得她還是那麼可愛,當然她的妹妹也很可愛,那麼的文靜優雅……」
「我的主人……您的傷好些了嗎?」
隨從不得不無禮的打斷了他的話,雖然這兩位美麗的女士听不懂佛朗機語,但從主人的眼神之中,相信她們也能看出來主人的本性,大慶的女士都是很害羞的而且極重貞潔的,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有丈夫了,如果自己主人還像在葡萄牙時一樣到處勾搭女人,他會面臨甚麼下場,自己都不敢想像!
這里的人對勾引別人妻子的人是可以用淹死這個刑罰的!
我的主人,我還需要您活著,以支付我以後的薪水呢!
「傷甚麼傷?」
米格爾坐起身來,沖著韓氏姐妹微笑,他的隨從伸手在他額頭上按了一下,滿意的听到主人發出一聲疼呼聲,
「您瞧瞧……您的傷口還沒有好,您需要休息!」
說罷不由分說,將米格爾又重新按回了床上,轉身對韓氏姐妹恭敬的行禮道,
「我們主人說,他需要休息,待傷好之後,再同二位女士說話!」
「好……好的!」
韓氏姐妹也看出這位有些……呃……腦子好似有些不正常,當下便退出了房間,因為大夫留了米格爾在醫館之中暫時,以觀察是否出現腦傷的後遺病癥,韓綺便在醫館里留下了足夠的銀兩,姐妹二人這才帶了兩個丫頭自行離去。
之後二人自然是不會出面了,便打算每日派遣了丫頭們過去探望,直到對方痊愈為止,第一日是桃李提了籃子,裝了幾樣清淡的小菜過去,卻是怒氣沖沖的回到了客棧,
「夫人!夫人!」
桃李氣得是兩腮緋紅,雙眼泛紅,
「那個西夷是個登徒子,他……他輕薄我!」
韓綺聞言吃了一驚,
「他輕薄你?」
韓紜听了卻是大感興趣,湊上來又是好奇又是興奮的問道,
「他輕薄你……他怎麼輕薄你了!」
桃李氣呼呼他,
「他拉我的手……」
說著反手使勁兒在裙擺上擦拭,韓紜看得是雙眼發亮,
「之後呢?之後怎麼啦?」
那一臉好奇興味的表情,怎麼瞧都不是為了丫頭著急氣惱,分明就是等著看好戲,桃李很是委屈的嗔道,
「二小姐!」
二小姐自那日哭過後,這心情倒是一天好過一天,如今都能拿自己取樂了!
韓綺忙瞪了韓紜一眼,
「桃李,你可是讓他佔了便宜?」
「沒有!」
桃李氣惱道,
「他來拉我的手,我便踢了他一腳,之後……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