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的熱鬧,四妃進來時正見得陛下半跪在皇後面前,那一派夫妻幸福和睦的樣兒真是辣人眼,一時之間那胃里面泛出來的酸水兒能把整個太素殿淹了!
「陛下……妾身等參見陛下、娘娘!」
朱厚照見自家的幾個小妾來了,也不好再犯傻了,不情不願的起身坐到了一旁,
「咳咳……你們來了!」
夏皇後一眼瞧見了四人身後捧著賬本的宮女,將手里正在吃的蜜瓜放回了青花的瓷盤里,一旁的青硯見狀忙遞上濕潤手巾,夏皇後擦了手問道,
「怎麼……這是把賬給查清了?」
四人都稱道,
「幸不負娘娘所托!」
夏皇後卻是眉頭一皺,心中暗道,
「這才不過一月的時間便查好了,之後又尋甚麼事兒給她們干呢,難道當真攆回宮去查宮里庫?」
心里一面嘀咕,一面讓青硯把賬本拿了過來,隨意的這麼一翻,立時瞪大了眼,半晌將那賬本兒往桌上一摔,
「這便是你們查出來的東西?」
四妃听她口氣不善便是一驚,互視一眼,順妃上前一步應道,
「回皇後娘娘的話,這……這賬本乃是妾身四人細查一月所得,不知……不知娘娘覺得有何處不妥?」
夏皇後也不應話,轉頭瞧向一旁坐著吃冰飲子的朱厚照,
「陛下也瞧瞧吧!」
朱厚照不明所以拿了賬本過來一看,立時愣在了那處,半晌也摔了賬本兒,怒道,
「這麼久了,朕才知曉朕原來並不窮呀!」
若不是礙著夏皇後那大肚子,皇帝陛下都要掀桌子了!
朕……朕還一直當朕那內帑里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前頭父皇沒給留下甚麼東西,朕是個窮皇帝,因而處處行事都學先帝,在宮中吃穿極力節儉,不敢鋪張浪費,更不好意思向國庫里伸手要錢,就想著千方百計的省著不給百姓添負擔,卻沒想到朕不好意,他們倒好意思……
「這麼多的東西……都……都給弄出去了……他們的胃口也太大了!」
說罷重重的一拍桌面,
「砰……」
一聲,將那桌上有碗碟弄得齊齊跳了起來,
「嘩啦啦……」
一陣亂響,唬得青硯忙上前去,伸手護了夏皇後的肚子。
四妃也是頭一回見著平日里平易近人,性子溫和的少年天子發如此雷霆之怒,不由都是一驚,半晌才嚅囁道,
「這個……這個……也有許多是多少年前的舊賬了!」
朱厚照雙眼一眯,
「也就是說……這太監偷宮里的東西,乃是由來已久了?」
四妃聞言點了點頭,召妃應道,
「陛下,這賬本之中有些東西,甚至可以追溯到永樂年間去……」
倒不是說洪武年間就沒有這樣的事兒,太祖再雄才偉略也難免家里有那偷糧的耗子,這乃是太宗靖難攻入京城時,建文帝一把火燒了後宮,宮里亂成了一團,許多東西便在此是不翼而飛了,之後太宗正位,以前的東西自然也是無從查起,便又命內監們重起了一本賬,將現有的東西盤點清理之後,前賬便一筆勾銷了,因而能查的只有永樂年的了!
朱厚照听了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轉頭看向夏皇後,
「皇後怎麼看?」
夏皇後卻是嘴一撇道,
「這百姓家里有下人偷主人家的東西,輕則打板子,重則報官關大牢,我們天家當為世人表率,下頭人犯了錯,自然是應當懲處的……」
說著看了一眼四妃,對朱厚照道,
「她們四個將這事兒都查出來了,若是不嚴懲,陛下與本宮還有威嚴何言麼?」
四妃听了卻是在心頭暗罵,
「當我們是多想攬這事兒似的,若不是你硬派了差事給我們,我們才不會去做這得罪人的差事呢!」
朱厚照聞言也是點頭,
「這事兒……朕必不能輕饒了他們!」
當下,朱厚照便要召了張永進殿問話,夏皇後卻是眉頭一皺道,
「陛下,一來這事兒牽扯的人多,又臣妾如今懷著身子,最見不得人哭哭號號,打打殺殺的,不如將人交給錦衣衛來審吧!」
朱厚照想了想點頭,
「皇後說的有理!」
當下果然宣了牟斌進宮,牟斌進宮得了差事,就在宮里召集了人手,將張永、高鳳等幾名有干系的大太監給提去了北鎮撫司,消息一傳開,宮里這一干人,個個是惶惶然不得安寧,求到劉瑾面前道,
「公公,公公可要救命啊,想法子將張永他們弄出來,要不然入了北鎮撫司,在那酷刑之下,甚麼都倒了出來,那……那我們大家都要一起玩兒完了!」
劉瑾一臉慘白的坐在那里,
「玩兒完……不用等到那時節,我們現下都要玩完了!」
眾大小太監一听都是如喪考妣,
「這……這可怎麼辦呀?就……就這麼坐以待斃麼?」
劉瑾端坐在那處,垂頭半晌才咬牙道,
「唯今之計,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說著站了起來,見眾太監仍是懵懵懂懂的看著自己,不由雙眼一瞪,咬牙道,
「你們都跟著咱家到陛下跟前去磕頭認罪,都給咱家哭,哭得越慘越好,左右這事兒是兜不住了,就索性把事兒給認了,求著陛下念在往日的舊情之上,給我們留一命吧!」
眾太監聞言立時就哭起來了,
「公公這不是讓我們去送死麼?」
劉瑾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身上,整了整衣襟,一臉慷慨就義的模樣應道,
「總歸是個死字,雖說我們都少了胯下的那樣東西,不是個純爺們兒了,但死還是要死得像上男人才是!」
言罷便抬腿向外頭走去,眾大小太監見他都走了,互相看了看,
「怎麼著?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有人一咬牙道,
「去!公公說的對,左右都是個死字,死也死得爺們兒點!」
眾太監聞言呼啦一聲全數追著劉瑾去了,這廂過去見著朱厚照,劉瑾見了朱厚照立時帶頭跪下,梆梆的磕頭,這一下下是擲地有聲,實實在在沒有一下虛假,一面磕頭一面哭道,
「陛下,萬歲爺啊!奴婢等犯下彌天大罪,有負陛下深恩,奴婢等罪該萬死啊……」
他一哭,後頭的一眾大小太監也是大哭了起來,口中都稱,
「奴婢等該死!罪該萬死……」
一時之間這御書房里哭聲震天,嚎啕不斷,朱厚照見此情形不由的是嘆了一口氣。
皇帝是少年心性有些貪玩,不好多管事兒罷了,其實心里明鏡似的,這宮里的東西能被弄出去那麼多,必然不會是一兩個膽大的太監所為,劉瑾即是司禮監掌印,又是大內總管,如何能不知曉此事?
皇帝知曉,這樣的事兒,必不是一回兩回,也必然是從上到下都有參與,雖夏皇後說要嚴懲,但總算這些人都是東宮里便跟著自己的老人,皇帝也是打算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差不多辦幾個人,懲戒一下便罷了的!
今日他見得劉瑾竟帶著一干太監前來請罪,不由嘆氣一聲道,
「你們即是來請罪,便知這罪乃是要命的大罪,即是如此……那朕便成全你們吧!」
皇帝此言一出,御書房里氣氛就是一滯,眾人都忘了大哭,一個個呆在了當場,有好幾個喉嚨里還含著一聲「罪該萬死」呢,如今全化成了一口冷氣給重吸回了肚子里,
「嗝……」
「陛……陛下……陛下……這是……這是當真要殺了奴……奴婢們?」
劉瑾深知自家這主子別看外頭嘻嘻哈哈,實則是個極聰明的主兒,只怕早就猜出來此事與他們有關,可主子只讓錦衣衛抓了張永與高鳳幾個與內帑有關的,其余人等現下還沒有牽連,如此看來陛下至少是還未下決心收拾他們。
又劉瑾也深知自家主子爺,乃是自小由著他們伺候長大的,說句大不韙的話,便是先帝與太後與陛下都沒有他們這些太監們與陛下親。
主子爺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若是他們肯老實認罪,求得主子爺的原諒,說不得這事兒還能有一線轉機,劉瑾這才鋌而走險領著眾太監們過來請罪,卻是沒想到皇帝不按牌理出牌,給他們來了這一出,劉瑾立時便呆了,當下是淚如泉涌,前面他哭還有些作戲,哭不出來生生擰了一把大腿,現下不用了,那是當真的涕淚橫流,糊了滿臉,
「陛下……陛下……看在奴婢們伺候您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饒過奴婢們這一回吧!」
眾太監見狀便跟著又哭了起來,朱厚照卻是怒道,
「那你們便自恃有功,敢將朕的東西弄到宮外去賣了中飽私囊?誰給你們的膽子!」
眾太監不敢接話,只能拼命大哭,
「嗚嗚嗚……嗚嗚嗚嗚……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朱厚照端坐在御案後冷眼看這一幫太監哇哇哭了半個時辰,這才哼了一聲道,
「劉瑾……」
劉瑾哭聲立時一停,
「陛下……」
「朕那庫里差了多少東西,都給朕補回來……」
「陛下……這……這有些東西也不是奴婢等弄走的,也補不回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