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听得怔怔發愣，等青兒說完，他遲滯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低聲喃喃道:「心變冷了……變冷了嗎？」
又是一陣失神，蘇恆心中百味雜陳，眼皮微抬，正與青兒的目光相對。少年神情復雜，在青兒面前，他從來不會掩飾什麼。
揉了揉少女螓首，蘇恆默不作聲。
青兒眼楮一眨不眨，精致的俏臉寫滿認真，她在等著蘇恆的回答，「蘇恆哥哥說過，不管青兒提出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的。」
蘇恆半晌無言，或許正如青兒所說，自己的心性在悄然發生變化，雖然他自己並不排斥這種變化，但這顯然不是青兒想看到的。
青兒最喜歡的，是那個樂觀開朗、像個鄰家大哥哥的陽光少年。
蘇恆深深吸了口氣，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一瞬間的變化，青兒知道以前的蘇恆哥哥又回來了，頓時喜笑顏開。
「是的，我答應青兒的事，就絕不反悔。我家小丫頭怎麼說，蘇恆哥哥就怎麼做。」少年微笑道︰「我不會造無辜的殺孽，但青兒你要明白，不該放過的人，我不會手軟的。」
頓了頓，「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
青兒乖巧點頭，「青兒知道的。」
「青兒，你說的對，此事過後，我的心性的確變了，而且這種改變，其實並非我想要的，但有你在，我才能克制住內心的沖動。」蘇恆低聲道︰「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少女粉女敕的俏臉泛起一層紅暈，嘴角微微上揚，「誰是你妻子啊？」
「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還沒嫁給你呢。」在天極峰上，兩人的婚禮確是未能如願完成。
蘇恆哈哈一笑，從後面抱住青兒，心中柔情百轉，「這可由不得你，這輩子你都跑不掉了。」
「不跑，青兒不跑，青兒還要跟蘇恆哥哥一起建一個家呢。」
「再生幾個孩子，安安樂樂地過一輩子。」
「那蘇恆哥哥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喜歡。是女孩的話，肯定會像青兒一樣聰穎乖巧，溫婉大方。」
「是男孩的話，也會像蘇恆哥哥一樣，天縱神武，英雄蓋世！」
「……」
數日後，峰靈親至蘇沐苑。
「你同意加入永恆之界，成為我長生殿弟子了？」峰靈有些訝異地看著面前的白衣少年。
「峰靈，你一開始就發現了些什麼，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只是沒有告訴我，對嗎？」蘇恆與峰靈相對而坐，兩人之間，卻是沒有那麼多禮數。
「你是指……我預料你早晚會加入永恆之界的事？」峰靈也不打啞謎，輕聲笑道︰「這次你想錯了，我並未發現什麼，只是根據仙道一向的作風作出猜測而已。」
「仙道作風？願聞其詳。」
峰靈伸出四根手指頭，「簡單來說，就四個字。」
「哪四字？」
「死要面子。」
蘇恆一愣。
「仙道是個復雜的流派，不同于魔道的我行我素、百無禁忌，也有異于佛道的阿彌陀佛、普度眾生。相反，在我看來，仙道很邪門，比邪道更邪！」峰靈語出驚人，突然將仙邪兩道混為一談，讓蘇恆和青兒都怔住了。
只听峰靈慢悠悠地道:「什麼是邪道？人邪，邪在詭譎狡詐，喜怒無常；功法邪，邪在另闢蹊徑，不擇手段，不管是所謂正道還是歪道的法門，只要能提升實力，皆來者不拒，統統可以接納；作風邪，邪在全憑喜惡行事，高興時能接濟天下、為善一方，可轉眼間，心情不好了，也能大開殺戒，流血漂櫓。」
「然而，這三者，就能代表邪道嗎？並不是！邪道邪道，就在乎一個‘邪’字，可以說，沒有什麼詞藻能夠完全概括這個流派。邪無處不在，甚至存于每個人心中，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便在于此。」
峰靈話語一滯，見蘇恆和青兒正听得入神、若有所思，他淡淡一笑，接著道:「我之所以說仙道更像是邪道，就在于這個流派的復雜。」
「表面上看，仙道自持正道之名，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宣揚正義。但什麼是正義？符合禮法的就是正義？符合絕大多數人利益的就是正義？其實都沒有定論。」
「所謂黑白是非，都是以每個人心中的一桿標尺自我衡量的。所以，在一千個人眼里，對一件事可能有很多種看法。你說誰的看法是錯的，但在別人的角度，你的看法也是錯的。」
「以仙道為例，他們主張正義，但自身也在殺戮。仙道宣稱自己鏟除的都是大奸大惡之輩，可拿佛教的教義來說，邪惡之輩又何嘗不是生命？為何就不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再拿魔道的道義來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在修真界講仁慈，不是虛偽是什麼？」
「無數歲月來，每個流派都在為自己的派義正名，爭論不休，卻始終沒有定論，這也是九大流派掀起近古征伐大戰的根本原因。」
「所以，開始有人覺得仙道都是一群偽君子，假仁假義，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這的確沒有冤枉仙道。但不可否認的是，仙道中確也有部分人有兼濟天下之心。仙道就像一個大雜燴，好壞之人兼有，但不管每個人的內心美丑善惡如何，他們臉上都戴著正義的面具。」
「若是那些本心純善的仙修也就罷了，只可惜，那些內心邪惡之輩，卻也是沒臉沒皮地戴著那張假面具，不敢在人前釋放本性。乍一看過去，嗯，仙道都是正義之士。但事實究竟如何，其實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包括仙道自己也很清楚，可它們卻依然這樣下去。」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圖什麼，就為了一個‘仁義’、‘正義’的虛假名聲？這就是我說的‘死要面子’。仙道很復雜，復雜到讓我這個邪道巨頭都覺得邪門。」峰靈笑容有些玩味，「我正是以此來推斷凌天宗將會做出的抉擇，果不出我所料，他們為了自己在仙道的名聲，犧牲你一個弟子又有何不可？你天資雖高，但那些大宗大教，數十萬年的底蘊傳承，巨無霸的存在，豈會缺少天才？」
「簡單來說，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有，自然最好，沒有，也無傷大雅？」蘇恆笑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神色異常平靜。
峰靈的仙邪之論，給了他很大的觸動。
邪無處不在，甚至存于每個人心中，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便在于此。這句話，深深烙印在蘇恆心底。
峰靈看著他，笑道︰「倒是我小看你了，現實很殘酷，你卻還能如此淡然，換作我在你這個年紀，自認是做不到的。」
蘇恆搖搖頭，「不，我並不能平淡以對，只是該發泄的早已發泄過了。如果沒有青兒，你現在看到的我，不會是這個樣子。」
「哦？」峰靈看了青兒一眼，卻沒有刨根問底，而是等著蘇恆的後文。
「而且，我會讓凌天宗知道今時的決定是個多麼大的錯誤。」
「你想怎麼做？」
蘇恆抬頭望天，輕聲道︰「站在最高的地方，低頭看它，告訴它，蘇恆只有一個，可不是一般的天才能比的啊。」
「好！」峰靈拊掌，「小子有我當年的風範，我果然沒看錯你。」
蘇恆翻了個白眼，心里則是默默加了一句，「打破命運棋局，不再做棋子，而要當那下棋人。」
「所以第一步，我要成為長生殿的少主。我算過了，今後找上門來的仇敵不會少，小的我可以應付，但那些老的……」蘇恆看向峰靈。
峰靈一拍胸脯，大包大攬，「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蘇恆點頭，「我會幫你們贏得界主的第三項考核，助邪尊重登殿主寶座。」
見蘇恆如此痛快地作出允諾，峰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小子，這麼自負？你要知道，長生殿是永恆之界三大殿之一，天驕輩出，想成為少主已是不易，難度不亞于成就仙宗宗子，而想在眾多少主中月兌穎而出，更是難上加難。」
「峰靈，你也不用激我，沒有這個必要。如果你真覺得我不行，就不會想方設法地讓我加入長生殿，參與少主之間的對決了。」
「有嗎？」峰靈有些尷尬地模模鼻子。
蘇恆笑了笑，「如果連長生殿的這些對手都解決不了，又何談面對凌天宗？先天元磁真體，從不浪得虛名，遠古天帝能獨尊大千，我也不會差。」
「小子，志向不低嘛。」峰靈笑侃，目光轉向青兒，「她呢？也加入長生殿？」
蘇恆搖搖頭，「不了，九霄閣並沒有將她逐出師門，就讓她繼續當九霄閣的天女吧。」
「蘇恆哥哥……」
「青兒，我知道你對九霄閣還有感情，我不想強行替你做決定。如果你以後真的放下了，可以無牽無掛地月兌離九霄閣，再告訴我。」
少女微紅著眼圈，乖巧點頭。
蘇恆轉頭對峰靈道:「對了，你想到可以將星磁峰煉成身外化身的辦法了麼？」
峰靈頷首，「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而且，我也給沐姑娘找了個修行的好地方。在那里修煉，對汐月玉體大有裨益，事半功倍。」
蘇恆和青兒相視而喜，少女盈盈施禮，「青兒多謝邪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