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說話沒有半點猶豫。
活死人本就慘白的臉色更難看了，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像是吃了個死孩子一樣。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覺出現了問題，一件神器都留不住這小子？！
什麼樣的女人，比神器還重要？
活死人無法理解。
在那混亂的上古時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群星璀璨，天驕並起，每個生靈都在為活下去而努力著，他也不例外。
一路風雨，一生血戰。活下去、不用再受任何威脅，就是他畢生追求的目標。
最後，他踏過無盡尸骨，君臨天下，站在世界之巔，成為億萬人敬畏的天尊，尊貴無極，雄視大千。
他走到了時代的最前列，他的名字震顫了整條歷史長河！
天尊，看似輝煌無比，但這兩個字的背後，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付出了多少。在活死人成為天尊前，他那漫漫的修真歲月里，除了修煉還是修煉。
都說天道無情，為了能更加合乎于道，上體天心，追求大道巔峰極境，他不惜以身試道，摒棄所有的情感羈絆，走上了一條無情道。
天道無情，我亦無情，待我身能化天道而代之，我心能取天心而替之，即是永恆極樂境。
為此，他在聖仙境時，曾做了一件大事。
他以大魄力散去一生道行，結成一道果，投入母胎，再世為人，從頭開始，最終以天生近道的人族之身合上兩世道果，一舉突破聖仙，證得大羅果位，位居天尊之列！
活死人的真身，正是走出上古妖仙一途的妖祖！
當然，蘇恆對此並不知情。上古十大天尊，世人對之諱莫如深，大多都是只知道這個名頭，而他們具體是哪十位，只有大族大教的那些高層才知道。
不僅是十天尊，就連十大神器在世上流傳的版本都有好幾個。除了指天劍這種曾在中古驚鴻一現的之外，多數神器被天尊打造出來後，甚至都沒有在世人面前展現過。
就拿這件混沌衣來說，如果不是活死人親口說出名字，蘇恆也不會知曉。
而天尊逝去後，十大神器的下落也成了一個謎，不為世人所知。中古天驕顧雪飛的紅顏走遍大陸，尋找了一萬八千年，最終能在雪山之巔找到指天劍，不得不說那是一個奇跡。
當然，那或許也是一個命中注定的悲劇。
活死人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蘇恆，隱有怒意，「小子，你可知道自己這次的決定意味著什麼？縱使你為先天元磁真體，天資卓絕，但修真路上多艱難，半途夭折的天才不在少數。錯過今日，終你一生，或許都無緣成就金仙果位。」
蘇恆並不回避活死人的目光，等活死人說完，他不急不緩地道:「晚輩斗膽，敢問前輩之道。」
活死人一怔，隨即淡淡道:「本尊之道，乃天道！本尊傳承，即為天道傳承！」
「天道為何？」
「天道無情。」
「故而前輩之道，亦可稱為無情道？」
活死人點頭。
蘇恆又問︰「那麼前輩可知，晚輩之道為何道？」
活死人訝異地看著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眸微眯，「有情道？」
蘇恆搖搖頭，「有情道者，其義廣也，說是有情，尚自不明。晚輩之道，為守護之道。」
「守護之道？」活死人皺眉。
天道無情，他走無情道，與所謂的守護之道格格不入。如果非要扯上關系的話，也是守護他自己。
可以說，他們兩個的「道」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
蘇恆將活死人的反應看在眼里，他也差不多能猜出對方心里在想什麼。沉吟片刻，少年道:「晚輩听過一個故事，前輩可願一听？」
活死人面無表情地看他。
「從前有個少年天才，名叫顧雪飛。他五歲修道，十歲位列仙班，從此一路高歌，于不足千載光陰內，成就不滅金仙，驚艷天下。其後數萬年，他便登臨絕仙巔峰。」
「而在他沖擊仙道巔峰——聖仙果位時，大敵來襲。那一戰，他敗了。」
「他敗得很徹底，從此失去了一切，因他而輝煌的族人們悉數被坑殺。而他的敵人，以他為踏腳石，先一步成就聖仙。顧雪飛一蹶不振，陷入頹廢。」
「天生驕子，命伴紅顏。顧雪飛的紅顏不忍于此，欲使之重振信心，便只身往天下，尋找那虛無縹緲的上古神器。」
活死人眼中微漾波瀾。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一萬八千年後，她成功了，她找到了神器指天劍。然而，要讓指天劍出世，就必須以下任劍主的至親至愛之人獻祭兵魂！」
「為了所愛，紅顏無懼，舍身成仁。指天劍主動找到了顧雪飛，顧雪飛欣喜不已，重拾信心，借指天劍之利，以下伐上，斬殺聖仙大敵，從此心障破除，成就聖仙，前途一片光明。」
「但就在那一刻，他從指天劍上看到了紅顏所做的一切。明了了前因後果，這位天之驕子一夜白頭，悲嘯大荒。聖仙垂淚，天地齊慟。」
蘇恆的神情有些傷感，第一次從赤融獸口中听到這個故事，他和青兒都深受觸動。而今由自己重述一遍，心中還是忍不住悲切。
「顧雪飛來到了紅顏消逝的雪山，從此銷聲匿跡，世間再也不見他那睥睨天下的絕世風姿，無人知其生死。一日，雪山深處傳出一道謁語，如人垂淚嘆息。」
活死人一瞬不瞬地看著蘇恆。
「天開有路共渡爭，三千大道始紀元。求得混元無極聖，不若冰雪戀一人。」
活死人僵硬的面皮不禁抽搐了一下。
蘇恆長長嘆息，「求得混元無極聖，不若冰雪戀一人。修道修道，到底是為何而修道？真的只是為了生存、為了長生逍遙嗎？」
「對于這個
問題，一千個人或許會有一千個回答。在這個故事里，顧雪飛是個追求無敵道的人，所以他在輝煌時意氣風發，在頹廢時則是萬念俱灰，就連紅顏離開逝去都不曾知曉。直到最後，他拿著浸染摯愛鮮血的神劍一雪前恥，破解心障，他以為以前的自己又回來了，自己的輝煌亦將重現時，他看到了紅顏獻祭的一幕……」
「從那時起，他變了，那個時候，他哭了……」
「他發現自己的‘道’錯了，他走的‘道’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最想要的，是和心愛之人共度這一生一世。愛比恨重要，如果能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我相信他寧願放棄自己的無敵道，也不會讓自己的人生空留悔恨，給世人留下一個淒美的傳說……」
蘇恆嗟嘆一聲，「這個故事，世人稱之為‘冰雪之戀’。初次听的時候，只有我和她兩個听眾。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萬萬不能步顧雪飛的後塵。」
「于是，我走上了守護之道。」
「守護，守護身邊之人，守護身邊的美好，不讓她受殘酷現實的蹂躪。如此，亦是守住自己的心，本心，初心。」
「人生一世，不在乎生命長短，而在于生命悲喜。若我萬古孤獨，舉世皆寂，縱為天下第一，又有何用？若我逍遙自在，哪怕只與所愛之人相處片刻，亦是心歡神暢，其樂無窮。」
「蘇恆立世，自有原則。助我者，當十倍百倍以償；護我者，滴水之恩涌泉報；愛我者，許之一世無紛無擾；愛我且我愛者，寧負天下不負卿。」
蘇恆抬起頭，朝活死人燦爛一笑，「前輩，這就是我的守護之道。無情道或許合乎天道，但並不適合我，所以這份天尊傳承，我放棄。」
轟！
言訖，蘇恆的泥丸宮和殿堂同時震動。
泥丸宮中，妖眼震驚地看著顫動的元磁峰。在峰體上，那篇《超月兌心經》正在綻放無量金光，整個泥丸宮都是一片金色，變成了光的海洋，光芒甚至蓋過了天凰神界界心。
妖眼從那金光中，感受到了一股大威嚴，以及一種大超月兌、大自在的意境！
他驚異莫名。
與此同時，蘇恆元神在金光的照耀下，通體混沌色光芒愈發濃郁，氣息不斷強大，似乎在進行著一場大蛻變。
而殿堂的震動，則是來源于一道緊閉的門戶。
那是……傳說中的「道之涯」！
兩扇大門，一扇依舊緊閉著，一扇則是嗡嗡顫動，光華隱隱，從門縫透出萬丈白光，似乎隨時都會打開。
「道之涯」的異變，頓時吸引了蘇恆的心神，他也顧不得體內的驚變了，反正《超月兌心經》每一次異變，都是有益無害，但這「道之涯」卻是禍福難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一陣長笑傳來，蘇恆驚訝地看到一向僵硬如鐵、冷若冰霜的活死人竟然在放聲大笑。
「好一個情種，好一個守護之道！好好好，多少年了，終于是讓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