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當空,群星匿跡。
抬頭注視著上方那如雲似霞的爛漫櫻花,緋玉丸不由微微出神。
在這個七月流火的季節,卻盛開著早該凋零的花朵。
而事實上,即便是如今,也不斷有花瓣從枝頭飄零撒落。可無論有多少花兒枯萎,枝頭總會立刻生長出新的花朵來,維持著這份淒美之景。
如是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櫻粉色的花瓣在清冷的月光下映照出幾分冰冷的光澤來,更添了一絲幽憐之氣。
伸手撫模著櫻花樹的樹干,感受著手掌傳來的粗糙觸感,少女不禁揣測起了那個人種下這幾株櫻花時的心情。
‘如果我回不來了,那就讓這幾株櫻花代替我一直陪著你吧。
直至,世界的盡頭。’
大抵,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吧。
雙眸微微濕潤,緋玉丸的臉上卻不自覺露出一分笑意來。
「對我來說,最溫暖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櫻花,而是你啊…」
輕聲呢喃著,少女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燦爛,眼中的堅定卻愈發不容動搖。
只因她說過喜歡櫻花,明羽便在聖芙蕾雅留下了三株開得無比爛漫的櫻花樹,甚至奢侈到使用一柄支配之鍵來維持它們的盛放。
這種事情,哪怕執掌支配之鍵的是那個人,在知道後想必也是難以容忍的吧。
「每個人的才能都有其局限性,所以你勸我不必勉強自己。」向著櫻花低聲傾訴著,少女的眼眸微微眯起,深邃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頑固的執著,「但是,我也能有可以做的事情啊。那些,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神之鍵內,當緋玉丸道出了冰之律者對她的譏諷後,影子便是如此勸慰她的。
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所以人需要相互扶持著才能前進。而本身做不到的事情,也不會因為突然下定決心就可以做到。
雖然少女很感激這些安慰,也確實從中得到了某種解月兌。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明羽也早就預料到了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盡管對于自己在戰斗上的糟糕表現而苦悶,可少女也不會打算強行挑戰自己的極限。
正如影子所說,她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情。
以己之短,擊敵之長,只是魯莽和對自己的不負責罷了。
一邊在腦海中推演著計劃的可行性,緋玉丸也听到了從身後傳來的毫不掩飾的腳步聲。
「你終于來了啊。」轉過身來,她緊緊盯著走近的灰發女子,臉上露出一絲深意的笑容,「hua…」
「你,到底是誰?」
攤開手中巴掌大小的紙條,符華一貫平靜的臉龐上罕見地露出幾分凝重。她審視著眼前這個還算熟識的女孩,眸中閃過一縷布滿寒光的銳利神色。
紙條的內容僅是在這個時間約她來此,並無什麼奇怪的內容,但唯獨紙條上所使用的文字卻不屬于當今任何一種語言。
那是一種本該隨著歷史而消逝的,屬于前文明時期的文字!
哪怕是樂觀估計,在如今識得這種文字的人也頂多不過兩位數罷了。而懂得使用的,完全可以說是只手可數。
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認為紙條上的內容是偶然拼湊得來的。
更何況,眼前這人還一語道破了她的名字,那個早已被她棄之不用達五萬年之久的名字。
自在這個時代蘇醒以來,她曾使用過許多名字,但卻幾乎從未被人用那個名字稱呼過。
即便是與她相識了五百年之久的奧托,也只會使用「赤鳶」這個名字而已。
「我曾經的名字……是‘鈴’,櫻是我的姐姐。」
咬了咬嘴唇,粉發少女輕聲道出了答案。
「……抱歉,我已經不記得了。」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符華淡淡地搖了搖頭,「我們以前,是認識的嗎?」
無論她在記憶中如何搜尋,都無法記起那兩個名字。
和她早已舍棄的大量記憶一起,那兩個名字也沉入了她的記憶之海中,無法再被憶起了。
「這樣啊。」
點了點頭,緋玉丸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傷感。
這是她早就預料過的事情。畢竟,若是對方還記得自己,恐怕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吧。
雖然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可她的心中卻並未因此而動搖。
若換作是彼此熟識的好友,或許會對此而心生傷感吧。但本來兩人的關系就不深,甚至可以說只是她單方面認識對方而已,緋玉丸心中對此並無多少觸動。
「在那個時期,你是最有名的幾位戰士之一,而我只是一介普通人罷了。」
這樣說著,少女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莫名的神色。
若非發生了那種事情,恐怕她最終也會以普通人的身份度過世界的終焉吧。
「那麼,你在這個時候指出我的身份,應該不會只是為了和我相認吧!」
沒有在意對方臉上的異色,也沒有計較對方是如何跨過那漫長的時間存活至今,符華的語氣中仍沒有多少起伏。
事實上,她隱約能感受緋玉丸的存在形式。那種完全由崩壞能構成的形態雖然無法用肉眼來分別,可對于她的感知來說卻並不困難。
既然對方選擇了在這個時間自曝身份,那應該就是和那件事情有關了。
「羽大哥他……成為了律者。」
輕輕點了下頭,緋玉丸咬著牙說道。
「我知道。」
眼眸微垂,符華的語氣依舊平靜。
聖芙蕾雅相繼出了兩位律者,這已經是舉世皆知的事實了。
畢竟,在美洲攪風攪雨的時候,兩位律者並未掩飾自己的身份。
也正因為這兩位律者的出身,天命內部對聖芙蕾雅的評論頓時多了起來,那些反對聖芙蕾雅理念的人們也找到了可以大肆攻訐的理由。
順帶著,連同明羽所處的逆羽小隊也受到了不小的非議,整支小隊都瀕臨了被解散的困境。
作為小隊唯一的戰力,明羽不禁成為了律者,在此之前還做出了襲擊聖芙蕾雅的逆行,已經是讓這支小隊名存實亡了。
但和天命內的大環境相比,極東支部中的小圈子對于逆羽小隊卻要寬松得多,再加上有德莉莎和姬子的背書,極東支部的女武神們對這支小隊是憐憫多于批評的。
無論明羽如何,逆羽小隊的女武神們無疑都是受害者。
可以說,明羽一人承擔了絕大部分的仇恨,盡管這本身就是他所犯下的過錯。
「我希望…不,是懇求!」一邊說著,緋玉丸朝著符華緩緩跪了下去,腦袋緊緊貼在了地上,「我懇求您救救羽大哥!」
盡管據說這是早已被廢棄的禮節,但在她對于神州的有限理解中,這已是請求別人時最低的姿態了。
她不知道這是否能打動對方,可這已經是她僅有的手段了。
見到了少女的舉動,符華皺了皺眉,道︰「我現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A級女武神而已。若天命決定要殺死律者,我是無法阻止的。」
如今的她雖然已不再奉行「入魔必誅」的理念了,但也不會冒著風險去袒護一位想要破壞世界的律者。
「哪怕他是您的弟子,您也不肯出手嗎?」
听出了符華話語中的拒絕之意,緋玉丸還是不願輕易放棄。
從明羽的招式里,她看出了某些東西的影子。而在這個時代,在聖芙蕾雅之內,能教導他的也只有眼前這個人了。
而她所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這層不知是否牢固的關系了。
「不,他勉強只能算我半個學生而已。我早已不收弟子了。」
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苦澀,符華依舊不肯點頭。
「但是,他是被迫成為律者的啊!」
見無法靠關系說服對方,緋玉丸只能換了個角度。
「無論如何,他現在也是律者。」搖了搖頭,符華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放松,「既然你也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就應該清楚律者到底有多麼恐怖。」
哪怕她已經忘記了絕大部分事情,但對于崩壞和律者的憎恨卻是她至今都還記得的東西。
自在這個時代蘇醒的五千多年來,她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使命。
她磨礪自己的戰斗技巧,鑽研每一個律者的應對方法,就是為了可以獲得殺死所有律者的能力。
所以,即便她對于明羽的觀感很不錯,可若真到了要做出選擇的時候,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
听到符華的話,緋玉丸臉上也不由露出一個苦笑。她當然知道律者的可怕之處,比對方還要清楚。
但正因為了解律者,她才始終不肯放棄。
「哪怕他還有恢復意識的機會,您也要扼殺這個可能嗎?」
緊咬著牙關,緋玉丸語氣猛地加重。
「如果有那個必要的話,我……」
沉聲說著,符華看著少女低伏的身體,听出了對方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手的執著,卻不禁開始遲疑了。
理智告訴她,律者是必須殺死的對象,成為律者的明羽已經無可救藥了。
她唯一所能給與的救贖,就是竭盡所能地殺死他。
但無論腦海中的聲音再如何堅定,她的心卻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彷佛在害怕面對那個明羽死去的結局一般。
作為前文明遺留的戰士,她本該是最堅定的反崩壞者,如今卻在為一位律者的死亡而害怕?
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一旦放任明羽死去,某個她一直在追尋的問題就會失去答案。
盡管那個問題本身已經被她所遺忘,可這份追尋的執念卻依舊殘留在她心間,阻止她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如果真的存在這個可能,我會見機行事的。」
彎腰上前將粉發少女扶了起來,符華沉聲說道。
「您是答應了?」
听到對方的回答,緋玉丸臉上頓時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意,腦海中還在搜尋的理由也停滯了下來。
「但如果他真的完全墮落的話,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的。」
沒有理會少女臉上的笑意,符華冷冷地說道。
「放心,絕對、絕對不會有那個可能的!」
面對符華潑的冷水,緋玉丸只是露出自信的燦爛笑容來。
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符華心中不由升起幾分莫名的情緒來。
似是羨慕,又似是傷感。
但唯獨,沒有一絲後悔。
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分笑意,符華輕輕搖了搖頭,彷佛在感嘆什麼一般,轉身便離開了。
目送著符華遠去的背影,緋玉丸依舊站在了原地,臉上的笑容許久沒有散去。
「真是難得啊,你竟然連她都可以說服。」
听到這道忽然響起的聲音,緋玉丸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眼中頓時涌出濃濃的凝重來。
「奧托……主教大人。」
看著出現在身旁的金發男子,緋玉丸咬著牙道出幾個字來,身體不禁緩緩繃緊。
「嘛,不用這麼嚴肅的。畢竟,不是你邀請我過來的嗎。」
毫不理會少女的緊張,奧托微笑著說道,身體隨意地靠在了一株櫻花樹上。
「是,主教大人。」
低聲應著,緋玉丸的身體卻沒有絲毫放松。
哪怕是她向奧托發出了邀請,哪怕知道對方不會向她出手,但少女依然做不到在如此危險的人物面前放松警惕。
在符華面前,即便很難猜出對方的心思,她至少也能打打感情牌。
可在奧托面前,她能做到的只有盡可能地慎重而已。
「唉~」長長地嘆了口氣,奧托也懶得向對方解釋了,目光隨性地落在了頭頂那如瀑如雲的櫻花上,嘴角勾起一絲滿意的笑意來,「在這個時候還能看到這樣的花朵,他還真是有心了啊。」
「謝謝主教大人的夸獎。」
看著奧托臉上不似作偽的笑容,緋玉丸緊繃的神經也不由松了一分。
「喏,弒神之槍!」將一支藥劑扔向了緋玉丸,奧托緊緊盯著少女的雙眼,臉上露出一個頗為玩味的笑容來,「這就是你要的,對律者專用的兵器。
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我知道。」
雙手接過藥劑,緋玉丸看著瓶中微微泛濁的無色液體,鄭重地點了點頭。
少女不知道奧托為何會同意她的請求,但既然事情的發展走向了對她有利的一面,她也就沒有推辭的意思了。
只要能達成目的,她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哪怕要和魔鬼進行合作,也在所不惜。
「表情不要那麼悲壯嘛,我又不是什麼魔鬼,不吃人的。」
臉上掛著隨意的笑容,奧托的語氣里沒有絲毫壓迫感。
瞥了眼主教臉上的笑容,緋玉丸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唉~」
無奈地嘆了口氣,奧托心底也感到了無趣。
看向少女執著的雙眸,奧托眼底流露出幾分深意的笑來,道︰「要記住,你可不能死哦。
否則,一柄無法掌握的刀,我是寧願將它折斷的。」
「我會記住的。」
听出了主教話語中的認真,緋玉丸臉上也露出無比鄭重的神色來。
留在明羽身邊,在他心中盡可能地佔據重要位置。
這便是奧托交給她的任務,也是奧托支持她的目的所在。
在必要的時候,她會是一把枷鎖,約束住明羽肆意的行為。
「幽蘭黛爾…會參與冰之律者的討伐嗎?」
想了想,緋玉丸沉聲問道。
對于那位號稱天命最強的女武神,她無法不去在意。
一旦這個人插手,將會對她的計劃造成極大的影響。
而且,即便奧托私下里支持她救回明羽的意識,但象征天命光輝的幽蘭黛爾卻極有可能接到殺死律者的命令。
「不會,她暫時沒空。」
沒有絲毫猶豫,主教便說出了這無比機密的情報。
「我知道了。」
輕輕點了下頭,緋玉丸的語氣里多了分輕松。
雖然損失了一個極高的戰力,但少了這樣一個變數,她的把握也更大了。
「那麼,冰之律者就交給你了。」輕聲說著,奧托嘴角依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眼中卻多了幾分期待,「希望你能讓我看到,一個能掌握律者力量的人類誕生……」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還算不算人類,但他的行為模式無疑和人類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也足以驗證下自己計劃的可行性了。
不過,若非冰之律者不肯對這些人下殺手,他也不必用這樣迂回的方法了。
「會如您所願的。」
低了下頭,緋玉丸沉聲說道。
「哦,對了。」即將離開之時,主教卻彷佛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來,「明羽成為律者的契機,或許是上次發生在大洋洲的事件哦。」
「……」
看著奧托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身影,緋玉丸臉上的表情驟然一僵,握住弒神之槍的手掌卻愈發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