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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姑妄听之

這金棺寺年久失修,之前有一次下大雨的時候,殿頂被雨水沖塌了,露出了一個大口子,從此便徹底荒廢了。

兵荒馬亂的年頭,糧食極度短缺,各家各戶經濟困難,金棺村的老百姓們也就僅能維持一個溫飽,終日為三餐奔波。

自身都難保了,哪還有閑工夫去重修廟宇,上香供奉神仙呢?

後來張小辮兒的前任師父死了,他年紀尚小,一個人在外面實在混不下去了,只能又回到了出生的老家,因為村里沒人肯收留,只能住進了破廟。

他推倒了廟中的泥塑的神像,鋪些亂草睡在泥台上,白天到各家各戶幫忙挑幾桶水,干點兒雜活什麼的,討口飯吃。

剛一進廟門,張小辮兒便很是熟絡的將新認的將師父讓到後殿,自己屁顛顛兒地跑到角落里抱出一捆還算干燥的茅草,手忙腳亂地鋪在泥台子上,請師父落座。

李長清也不客氣,模了模他的頭,腳尖輕輕一點,便騰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平穩地落在了泥台子上,看得張小辮兒眼楮都直了,連連鼓掌叫好。

他三兩下爬上泥台,湊到道人身前,也學著樣盤腿坐下,嘿嘿一笑,道︰

「師父,我想學這個!」

李長清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罵道︰

「沒出息!」

「此小道爾,等你以後學了功夫,這些花里胡哨的為師不教你自然也就學會了,目光放長遠一些,你小子習武難道只是為了在人前顯擺的嗎?」

「嘿嘿師父教訓的是,徒弟曉得了。」

張小辮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對兒賊眼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徒兒,那你告訴為師,日後你好學了武藝,想用它來干什麼呀?」

「當大官,掙大錢,娶漂亮媳婦兒!」

張小辮兒沒有絲毫猶豫,張口便答,剛說完自知食言,猛地捂住了嘴,緊張兮兮地盯著道人。

壞了!

三爺一不小心把真話全說出來了,師父他老人家不會把我逐出師門吧

想著,他額上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出來,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沒想到,李長清听了卻啞然失笑,大聲說了一個「好」,看上去十分開懷。

「呼」

張小辮兒這才松了口氣,徹底放下心來,跟著師父一塊笑了起來。

這時,李長清開口了︰

「徒兒,你能對為師坦率地講出內心真實所想,毫不遮掩,這實屬難得,說明你有一顆赤誠之心!」

「而習武一道,若想走得高行得遠,正需要一顆至死不渝的赤誠之心,你年方十五,便有此心,將來一定能有大出息!」

「不僅武道,就算在名利場上亦是如此啊!」

說完,拍了拍張小辮兒的肩膀,露出一副為師很看好你的表情。

他能如此篤定,一方面是真這麼覺得,另一方面則是知道一些未來的事。

若歷史不變,自己沒有出現,張小辮兒這位生來便有大氣運之人,也會在一年後便會搖身一變,從身無長物的潑皮變成統領一營的將軍,然後跟隨左宗棠南下剿匪,北上收復新疆,立下赫赫戰功。

更別說以後還會一人掛三符,從一座西周貴族墓里挖出先天十六全卦,使之幾千年後重見天日。

有此卦在手,世間一切在他面前再無遮攔,權勢富貴也不過唾手可得。

所以,他倒不算說謊。

這張小辮兒一生氣運通天,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那簡直跟開了掛一般!

就算是後代胡八一、司馬灰等主角團所有的氣運光環全加起來,也比不上他們老祖宗的一半!

不得不說,命運都是偏心的。

那邊張小辮兒听到劍仙師父這麼一說,頓時樂得都坐不住了,咧開大嘴笑個不停。

那搖頭晃腦,喜不勝收的模樣,看上去無比滑稽。

連師父都說我張以後一定能大富大貴,那還能有假?

看來我張三爺,那命中注定是一生貴不可言!

「且住。」

李長清見差不多了,便抬手將他按住,笑眯眯地道︰

「差不多得了,過于得意忘形可不是件好事啊,古今多少天才少年夭折于搖籃之中,你雖有富貴命,可究竟能不能成還要看具體的造化,以後的道路注定曲折坎坷,一不小心馬失前蹄,便是萬劫不復。」

「為師護得住你一時,卻護不了你一世啊!」

張小辮兒心中雖然得意,但他是個聰穎機敏的人,早些年在江湖上混也挨了不少毒打,比年紀相仿的少年郎要沉穩一些。

此時听了師父這一番話,覺得很有道理,當即俯首稱是,乖乖坐回了道人身邊。

李長清見徒弟神情,便知對方听進了自己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也

他收張小辮兒為徒,雖然是系統的任務,但也有一部分真心,不然也不會費這些功夫去試探對方。

所幸張小辮兒沒有讓他失望,雖然有些浮躁、愛顯擺、過于市儈的壞毛病,但都無傷大雅,內心深處還是個善良、好學、尊師重道、聰明伶俐的好孩子,才德兼備,足以成為他門下的關門二弟子。

李長清很是滿意。

如此一來,他便可以放心地將武功相傳了。

張小辮兒當然不會知道師父所想,兀自撓頭傻笑不已,今夜的經歷對他來說可謂傳奇,簡直就跟畫本一樣,這一波三折的劇情進展,讓他想破頭皮也想不出來。

怎麼莫名其妙就跑進亂葬崗,倒霉被野狗追殺,又恰巧被路過的高人所救,還拜入了對方名下做了關門弟子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驀地,張小辮兒心中一頓,抬頭問道︰

「對了師父,您還沒說咱們師門的名字叫什麼呢?」

「太虛。」

李長清緩緩吐出兩個字。

「太虛?」

張小辮兒點頭,喃喃念了一遍,忽而撫掌笑道︰

「太虛,太虛,太即是大,虛即是天,太虛,即為天地大道,老子《道德經》中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此可知,這‘太虛’便是世間一切的起源。」

「這名字可真氣派,祖師們可真是胸懷天地,心向大海啊!」

「小子懂得還不少!」

李長清瞥了他一眼,心里稍稍有些驚訝。

這馬屁拍的倒挺有格局。

「嘿嘿,徒兒以前跟著老道師父畫符時,曾偷偷翻看過一些道家經典,只是略懂,略懂,不及師父您的萬分之一」

張小辮兒嘴上雖然謙虛,眼里邊的得意卻掩飾不住,那嘴角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李長清懶得說他,搖了搖頭,便道︰

「為師方才忘講了,徒兒,你現在既已入我門,自當為你取一個道號。」

張小辮兒聞言先是一愣,迅速反應過來後,正襟危坐,拜倒在地,恭聲道︰

「請師父賜號!」

「嗯」

李長清想了一陣,道︰

「為師觀你面相中正,先天屬火木,相生相克,日元旺盛,需土金來克泄,便叫個‘金陽子’罷!」

「多謝師父!」

張小辮兒叩謝。

卻李長清又問道︰

「徒兒,你可有大名?」

「沒有!」

張小辮兒直起身來抹了抹鼻涕,咧嘴一笑︰

「徒弟是個孤兒,生下來就沒加過父母長什麼樣兒,兩個姐姐很小就死了,也沒有文化,後來流離失所,吃不飽飯,也就一直沒來得及取。」

「不過我在家排行老三,便對外自稱張三,同村的人還給我取了個諢號,叫張小辮兒,嘿嘿」

「既然如此,為師便給你取一個,你看怎樣?」

李長清望著自己這個二弟子,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那好,那好!」

張小辮兒點頭如搗蒜。

「你姓張,出生在這金棺村,住在金棺寺,現今拜入道門,為師便給你取一個單字‘觀’,觀通棺,如何?」

「自無不可!」

張小辮兒得師父賜名,心中喜出望外,小臉兒都笑出花來了,拜倒在地一個勁兒地磕頭。

「我張三終于也有名字了!」

「張觀,張觀,嘿嘿真不錯!」

「喜歡就好。」

李長清急忙將他拉了起來,卻發現這小子不知何時,竟已眼眶通紅,早淚流滿面,嘴唇不住地哆嗦起來,表情激動中露出幾分悲傷。

「徒兒?」

他輕輕喚了一聲。

「我沒事師父徒弟只是太開心了!」

張小辮兒用袖子抹了把眼淚,用力吸了吸鼻子,抽泣著哽咽道︰

「師父您不僅救了我性命,收下我這個無父無母,無家無財,人人唾棄厭惡的小潑皮作徒弟,還給我新衣服穿,還為我取名字,要傳我本事,張三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我簡直,我」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通,說到最後已經是情難自已,口齒都不清了。

「如此大恩大德,猶如再造,徒弟無以為報,唯願今生跟在師父左右,好好伺候您老人家!」

說完,又噗通跪在地上,   連咳了仨響頭,把腦門兒都磕紅了。

這一次,李長清並為阻攔,而是坦然受之,臉色愈發柔和。

待張小辮兒磕完,才伸手將他托了起來,微微一笑,略帶玩味地道︰

「徒兒,你之前不是說,要做大官,掙大錢嗎?」

「要是一直跟在為師身邊,你的這些個願望可就完不成了。」

「這」

張小辮兒眨了眨朦朧的雙眼,愣住了。

心里掙扎片刻,狠狠咬了咬牙,面露決然。

「徒弟這條命都是師父給的,沒有師父,我張三早就死在亂葬崗了,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官位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張三不要也罷!」

李長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旋即笑道︰

「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造化,強求不得,多說無益,應把目光放在當下。」

說著,他話鋒一轉,將此行來金棺村的目的告訴了張小辮兒︰

「昨夜為師在甕冢山中洞府閑坐,偶有所感,仰觀天象,見西北有紅星閃動,算定三天之後金棺村附近將有兵禍降臨,屆時四周百姓都將命喪九泉,所以特意出山趕來相救,這也是為師為何今夜會路過亂葬崗的原因。」

張小辮兒听完,嚇得臉都綠了,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對于話中真偽沒有絲毫懷疑,在原地急得團團亂轉。

師父這麼大能耐,何苦來騙他呢!

「師父,這可怎麼辦啊?!」

他早些年隨畫符老道游歷四方,曾遠遠見識過亂兵交戰的震撼場面,那真是血肉橫飛,尸橫遍野,烈火熊熊,沒有親眼見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清楚。

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慘絕人寰!

撕心裂肺的慘叫哀嚎,四處紛飛的殘肢斷臂,無頭的將軍,殺紅了眼的兵勇足以將人間轉瞬間化為煉獄!

現在听說金棺村附近即將淪為亂軍血戰的戰場,不難想象張小辮兒的此時的心情會怎樣。

這些年他能活下來,有很大一部分靠金棺村村民的接濟,雖然他們時常對張小辮兒擺出一副厭惡的神情,實則卻對他照顧有加,都很可憐他淒慘的遭遇。

有時候張小辮兒實在餓得緊了,便會在晚上溜進村子里偷雞吃,第二天主人家見到雞窩里的老母雞少了一只,自然知道是張小辮兒干的,但往往只是罵他一頓,卻並不會動手將他趕出金棺村。

如此恩情,張小辮兒雖然口上不承認,還是記在心底的。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當知恩圖報!

他張三雖為生計所迫,經常行些偷雞模狗的勾當,內心里邊卻一直以君子自詡。

恩人有難,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突然听到大禍將至,張小辮兒雖然心亂如麻,但在開始的慌亂之後,便漸漸冷靜下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決定。

「不行,我現在就要進村通知大家,讓他們趕緊去山里躲起來!」

匆匆撂下一句話,張小辮兒掉頭就要往外跑。

「徒兒莫慌。」

李長清一把將他拉住,不急不緩地開口道︰

「此事干系重大,不宜操之過急,現在已是五更天,百姓皆已入眠,貿然前去驚擾不妥。」

「我等先在此休息一晚,等明日天明,為師再帶你進村,你且安心。」

說完,安慰地拍了拍張小辮兒,閉目開始養神。

「師父」

張小辮兒叫了一聲,見道人始終沒有反應,垂著腦袋似乎已經睡著。

他也只能一聲長嘆,乖乖躺了下去,卻怎麼也睡不著,只要一閉眼,眼前便浮現出一片白骨血海,揮之不去。

卻終究是輾轉難眠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李長清便帶著哈欠連連的張小辮兒進了金棺村,來到了村長的小院門前。

邦、邦、邦。

元寶自告奮勇,攀在道人的頭上用粗短的尾巴敲了三下柴門。

不多久,門扉內開,從里面走出來一位年近六旬的駝背老頭,留著花白的羊胡兒。

見到來人後,微微一愣。

「這位小道長,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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