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齊恆好奇的接過佟思萱遞來的薄薄的信封，輕輕打開封口，取出了里面的東西。
一張皺巴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一對老夫婦端坐在照片的太師椅上，面對鏡頭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兩位老人身後，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子目視著前方，雖然嘴角擠出了一絲微笑，但眉宇間還是帶著一絲愁容。
兩位老者中間，一個扎著馬尾辮，長相秀麗可愛的小女孩正俏皮的笑著。雖說是黑白照片，但小女孩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像是會說話一樣閃動著欣喜和淡淡的羞澀。
可惜，照片左上角一個圓圓的彈孔破壞了整張照片的幸福感，不過這張照片在中彈時應該還墊著什麼東西，除了邊角處有依稀可見的血跡之外，整體並沒有被鮮血浸泡的痕跡。
齊恆看了看照片中的小女孩，又將目光投向了正扶著重機槍發呆的佟思萱︰
一個白淨俏麗，臉上還掛著兩個可愛的小酒窩，一個小臉又黑又瘦還滿是灰塵血漬；一個梳著整齊的馬尾辮，身上穿著合體的連衣裙；一個頭發約有兩寸多長，亂糟糟像個喜鵲窩，身上套著一件髒兮兮的褪色草綠軍裝，寬大的軍服相對她瘦小的身軀顯得有些肥大；而照片中女孩腳上精致的小皮鞋和現在佟思萱穿的露出大拇指的破舊布鞋更是存在于兩個世界。
「呼，」齊恆輕輕嘆了口氣，將照片遞給了身旁的上官有浩，然後打開了信封中一張折疊的白紙。
「陸軍戰時死亡官佐士兵證明書。」
「所屬部隊，陸軍第5軍第88師264旅527團一營三連；階級及職務，中尉副連長；姓名，佟文彥；陣亡地點，上海麥家宅；陣亡時間，民國21年2月20日……」
「營長，」听齊恆輕聲念出了紙上的內容，上官有浩有些欲言又止。
「說吧。」
「我建議，把戚娃子，嗯，佟思萱留在營部當勤務兵，或者通訊兵，這樣安全一點，等部隊轉移到了哪個大城市，還可以送她去收容所。」
「可以……」齊恆一邊點頭一邊把手里的陣亡通知書裝回信封。
可齊恆話剛說了個開頭，佟思萱就抬起腦袋用堅定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語。
「營長，我不同意！」
「剛剛上官連長說了，我現在是二連三排副排長，我不去營部，我也不去收容所！我是士兵，我要留在作戰部隊，我要打鬼子！」
「你說你是士兵，那就要服從命令！」上官有浩加重了語氣。
「我就不！」但是佟思萱表現的卻十分倔強，甚至鼓起勇氣對上了上官有浩的目光︰
「營長，上官連長，你們听我講完！」
齊恆抬手示意上官有浩先不要說話︰「好，你繼續講，我們听著。」
「如果你能說服我和上官，我就同意你留在部隊，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留在營部當通訊兵，之後我們送你去收容所，你之前說你是當了兩年兵的老兵，那麼服從命令這種事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是！」佟思萱擦干眼淚，看著齊恆和上官有浩的臉講起了自己後來的經歷︰
「我在老家的房子廢墟上呆了一整天，一直在哭，後來日本鬼子的飛機又來轟炸，我就開始逃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是到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地方，可能是郊區，那時候天上下大雨，我就躲進了一個破廟里躲雨，廟里有幾個被打散的散兵，說著方言，我听不懂。但是他們看我穿著白大褂，可能以為我是軍醫院走散的護士，就給我分了吃的，還送了我一件舊軍裝御寒，後來我太累太餓了，就暈過去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送到野戰醫院了，因為身上的舊軍服寫著戚娃子這個名字，所以我被當成了二等兵戚娃子，在醫院養了一段時間就被送進了散兵收容所。」
「再之後，我就是戚娃子了，因為長的瘦小，我擔心被當成戚娃子送回原籍，就對外說我是民國9年出生的，因為家里窮吃不飽才長的瘦小，長官才沒把我送回去。」
「我在好多部隊里都待過，一開始我和好多散兵被補充進了第11師，進攻羅店，那是我第一次打仗，連槍都不會開，一上去就怕的要死，想跑，但是後面有督戰隊，後退的都要殺頭的。」
「有個姓黃的老兵，是我那個班的班長，之前是51師的，好像看出來我是女孩子了，很照顧我，他教我怎麼打槍，還教我怎麼听聲音躲炮彈，打仗的時候救了我好多次。」
「那個老兵有一次偷偷告訴我，讓我月兌了軍裝，假裝成逃難的，興許能騙過督戰隊溜回去，但是我不敢，听說督戰隊的人比日本人都狠，就咬著牙留在軍隊了。」
「我跟著11師打下了羅店，然後日本人又把羅店搶回去了，我們就繼續打，班里原本十三個人，到最後退下來的時候就剩我和姓黃的班長兩個人活著。」
「人死的太多了，官長，士兵，我認識的，不認識的，反正上了前線就別想活著回去。我剛開始開槍都是閉著眼楮的，邊開槍邊尖叫，見了血就吐，一听炮彈響就尿褲子，打仗的時候恨不得把頭縮褲襠里去，」
「其實也就開始慫，忍到後面就好了，尤其是親手打死一個鬼子兵之後，我感覺我好像換了一個人，盯著人腸子看也能咽得下去窩窩頭了，還學了抽煙，罵髒話，有斷胳膊斷腿飛到臉前也敢撿起來丟出去了，反正跟別的兵沒啥區別。」
「那時候我們玩命，鬼子也玩命，一個羅店打下來丟打下來丟，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後來有一次我們連陣地叫鬼子沖破了，一個排長還是連副來著，反正是個中尉，帶我們活著的十來號人往後撤，稀里糊涂叫督戰隊逮住了，槍斃了排長，其他人全送到了收容隊，每人發了十五顆子彈一個手榴彈就又趕回了羅店，跟著67師的人又把羅店打下來了。」
「反正之後就稀里糊涂跟著部隊打，我只記得死了好多人，我在67師一個姓蔡的旅長也死了，好像還是少將。最後從羅店撤退的時候，部隊特別亂，我那時候是下士副班長，和黃班長他們走散了，帶著兩個新兵蛋子四處瞎走，結果又被送進了散兵收容所。正好11師的人來找他們的兵，听說我們幾個是67師的，帶隊的少校說11師67師都是18軍的弟兄，就像抓小雞一樣把我們幾個又抓去了11師。」
「在之後我就一直在11師混，去年八月份吧，部隊擴編，我升了中士班長，時間不長，在德安那邊打仗的時候被日本鬼子的毒氣燻著了，送進了醫院，傷好之後我就被分派到特務營了。」
「所以兩位長官，我真的是老兵，打過仗，殺過好多鬼子，兩位長官要是因為看我年紀小，看我是女的就看不起我，那就是傷了弟兄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