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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小侯爺

陳家村,又被稱為陳家莊,莊戶們,以捕魚種田為生;

村口小碼頭,此時正聚集著一大群鄉親,台子已經搭好,左右上後都有布簾遮擋,中間坐一中年說書先生;

先生姓周,本是個四里八鄉的一個買賣人,後做生意虧了本,干脆拉起自己兒子一起,做起了說書先生的行當。

他嘴皮子本就好,外加見多識廣,城鎮里頭,他不去,專挑這種人口多一些稍微富余點的村子開場。

書分兩道,

午飯後一場,晚飯後再一場,自己和兒子兩頓飯,就有了著落,臨走前,還能按例從族長那里得一筆辛苦錢。

錢不多,但畢竟只是費點口水事兒的買賣,偏偏這口水在外人眼里,他分文不值,也就算是無本買賣了吧。

午食,是在族長家吃的,吃完了後,村民們早就將台子搭好了。

周先生拿二胡,往台子中央一坐,他兒子拿木魚,坐其身後。

簡單的樂器,只為順個情緒,其兒子再在合適時候捧個哏,這故事,也就能說起來了。

其實,這活計干到現在,其肚子里的那點貨,早就抖落得干干淨淨,所以,時不時地,他得去一些城鎮上的大茶樓里去听故事,

用周先生的話來說,這就叫進補。

進補回來的,還得自己繪聲繪色地進行加工。

受眾不同,村民們對外界的事兒自然沒有城里的人敏感,只要精彩,大家必然喝彩連連,甚至,同樣的故事願意讓你在這里連講個兩三天都不稀奇。

「呔!」

周先生一拍巴掌,

「諸位可知我大燕伐楚一戰? 攻破那楚奴國都穎都那一夜? 到底發生了什麼?」

兒子︰「發生了啥?」

「呵,那一夜,穎都上空? 出現了一頭如鯤鵬般大小的火鳳之靈,其身形? 比整個穎都城都要大許多。」

兒子;「嘶!!!」

下方一眾听書的村民們也都一齊倒吸一口涼氣。

「隨後,平西侯爺騎著貔貅策馬趕來,自穎都城南門外? 飛身而起? 與那火鳳之靈展開驚天大戰!

那一戰?

可謂是打得山河變色? 日月無光………」

陳仙霸背著一個老儒生來到了碼頭外圍,老儒生手里揣著炒花生? 自己吃兩顆,再剝一顆丟身下陳仙霸嘴里。

「老頭兒,你說,我多虧啊,你給我起這麼個名字,我還得伺候你。」

陳仙霸一直對自己的這個名字,不是很滿意;因為在當地方言里,仙霸仙霸,和本地人對水里王八的稱呼很相近。

因這個名字,陳仙霸打小可沒少被同齡孩子嘲笑,現在倒是好多了,他長大了,體格大,能揍人了,就沒人敢再嘲笑他名字了。

「嘿,你懂個屁,有人命格不好,怕不好養活,所以取賤名兒,希望順點兒地氣撐著不會夭折;

你呢,

你小子命格太好,過猶不及,就得取這種肆無忌憚點兒的,好去宣泄一些,否則得小心撐死。」

「撐死多好啊,我這輩子,可還沒正兒八經地吃過幾頓飽飯呢!」

「驢啊,真渴著讓你頓頓吃飽,你爹媽不得都餓死啊。」

陳仙霸的綽號,叫驢,和他大名兒一樣,都是老儒生起的。

這時,

陳仙霸看見听書外圍,陳阿飛正攙扶著他那瞎了一只眼的婆婆走來,應該也是來听書的。

「阿飛。」

「驢哥!」

「滾,去去去!」

陳仙霸無比嫌棄地嚷嚷著。

隨後,

兩個年輕後生娃分別將自己身邊的老人安置在了一起,找了一節木墩子,讓他們坐著。

陳仙霸拽了拽陳阿飛的肩膀,道;

「走,跟我去溝里打兩條魚去。」

冬日里打魚,得看技術,而陳仙霸無疑是此中好手。

「你不听先生說書了,可是在講著你最喜歡的平西侯爺的故事哩。」

「都听了幾遍了,不听了,還不如去打兩條魚實在。」

陳仙霸是想听的,平西侯爺的故事,他是百听不厭。

可問題是他知道,阿飛前日為了給婆婆抓藥,又典當出了一些東西,陶陶罐罐的不值錢,但誰叫阿飛家家底子本身就薄呢?

一起長大的發小,在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幫一把。

陳阿飛有些遺憾地掃了一眼碼頭台子上還在唾沫橫飛的周先生,他其實也是喜歡听故事的,但也只能點頭道︰

「好 ,可以喝魚湯嘍。」

陳仙霸就走在前面,

陳阿飛跟在後頭,

阿飛的右腿瘸的,走路有些搖晃,但勝在年輕,依舊能跟得上。

待得倆小子離開後,

木墩子上坐著的倆老人,

老儒生先是從兜里取出了一枚玉佩,遞交給了老婆婆︰

「前日里當去抓藥的,我給贖了回來。」

老婆婆搖搖頭,沒收,

只是淡淡道;

「不值錢的破玉罷了,您若喜歡,就收著耍,不喜歡,就丟了吧。」

「真不要?」老儒生再問道。

「您應該懂得,不受嗟來之食的道理。」

老儒生嘆氣道︰

「懂是懂,但我這輩子,還真很少見過特意來受苦的,我不知道阿飛這娃兒到底是什麼身份,但我知道,以你的本事,斷不至于讓他一年四季穿破衣服,吃喝都一直是個問題。」

老婆婆閉上了眼,

道;

「這世上,您不懂的,我不懂的,太多了,既然搞不懂所有,那麼,不懂就不懂吧。」

「哎,成。」

老儒生將那塊玉收了回去,又伸出手,搭在了老婆婆的手腕上,

老婆婆沒反抗,任憑其幫自己診脈。

「脈象平穩正常。」老儒生道。

「這世上讀書人,大多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讀了幾本兵書,就覺得自己是儒帥了,讀了幾本醫書,就覺得自己是名醫了。

老婆子我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底。

身上的傷,其實好養,但心頭上的病,卻最是消磨人。」

「這听起來,像是煉氣士喜歡說的調調。」

老太婆不說話了,像是在安心地听著前頭台子上的周先生講故事。

但老儒生卻還是止不住地繼續道︰

「謝謝。」

老太婆眼楮眯了眯,看向老儒生。

老儒生伸了個懶腰,隨後繼續剝著花生,緩緩道;

「就先前,阿驢才剛問過我,為何給他取這個名字,我說,他得借這個名字,去散一散;

但實則,

就一個名字罷了,說破了天去,又能頂得了多少作用?

阿驢啊,

擱這里,會耽擱他的,得跟在貴人身上。」

說著,

老儒生看向婆婆,「原以為您會出手阻止。」

「孩子們自己能玩到一起就行了,我們又為何要干預?」

「也是。」老儒生嗅了嗅鼻子,「阿飛這孩子,其實挺聰明的。」

老太婆開口道;

「可以安靜安靜了,好好听先生講故事。」

「嗨,他講的神乎其神的東西,有什麼好听的,你喜歡听?」

「喜歡。」

「嗯,那咱一起听。」

……

冰面上,陳仙霸不顧寒冷,趴在那兒仔細地觀察著。

少年郎本就火氣旺,而陳仙霸體內,似乎更蘊藏著一股火焰,他僅僅穿著一件單衣,就敢在冰面上不住打滾兒,反復觀測。

另一頭,手里拿著藤條準備編魚的阿飛,也蹲在那里,全神戒備著。

少頃,

陳仙霸拿起鎬子,對著身下就是冰面就是一陣快速穿鑿,隨後身形猛地向前一撲,落到先前自己早早打好的冰窟窿那兒,鎬子一丟,雙手直接探入水面。

「啪!」

一條個頭很大的魚就被陳仙霸給抓了出來。

這種抓魚的本事,幾乎沒怎麼借用太多繁復的工具,可謂神乎其技。

陳阿飛將魚按住,開始穿藤條。

陳仙霸則笑著準備從冰面上走回來,卻忽然間愣住,目光一凝,環視四周;

冬日,是萬物蕭索的季節,但就算是在雪原上,寒冷也不可能使得一切生靈寂滅。

而眼下,

四周林子里,卻忽然安靜得不像話了。

陳仙霸身子慢慢地匍匐下去,像是一頭獵豹,已經做好了沖刺的準備。

阿飛則繼續在串著魚,

一直到,

一雙靴子,出現在其身後。

「阿飛,小心!」

陳仙霸如離弦之箭,撲了過來,其手中,攥著那把先前砸冰的鎬子。

李良申伸手,

向前一抓,

直接抓住了陳仙霸手中來勢洶洶的鎬,

連帶著,將陳仙霸整個人都舉了起來,再手臂一揮,陳仙霸整個人被甩了出去。

「砰!」

砸在了冰面上,身形滑動。

但陳仙霸很快四肢著地,再度爬起,發動了第二次沖鋒。

李良申微微有些驚訝這少年的先天體魄,

在少年沖過來時,

他抬起腳,

踹了過去。

「砰!」

陳仙霸再度被踹飛。

然後,

他再度從地上爬起,只是這一次,他踉蹌了一下,身體全身上下傳來的酸疼感,讓其有些難以為繼。

然而,

他依舊咬了咬牙,竟然第三次成功地站起身。

顏非子曾說過,這孩子若是好好教,假以時日,說不得是個田無鏡第二。

現在看來,

此言非虛。

陳仙霸第三次沖了過來,速度慢了很多,卻在快要觸踫時,速度猛地加快,顯露出了他的那一份狡黠。

李良申腰間的劍,動了。

劍身飛出,向下一拍。

「砰!」

陳仙霸被抽翻在地,古樸的大劍壓在其身上,其再也無力爬起,只能艱難地抬起頭,滿臉是血。

與此同時,

四周林子里,

出來一片身著黑甲的甲士,這里,已然早就被他們所包圍。

那條被從河里抓出來的大魚,還在不住地翻動著自己的身子,而陳阿飛,已經被此時的場景給嚇懵了一般,蹲在那里,一動不動。

李良申再度走到陳阿飛面前,

低頭,

看著他,

陳阿飛身子開始顫抖。

李良申無奈地微微搖頭,

但正當他準備做下一個動作時,

卻忽然發現,

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其竟然神不知鬼不覺之間,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在了其靴面上。

匕首,很鋒銳,少年的動作,也很隱秘;

最重要的是,李良申,沒設防。

鮮血,

自李良申靴子里溢出,他,受傷了。

少年郎抬起頭,

先前的畏懼之色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狠厲,

他指了指匕首,

道︰

「匕首上有毒,放他走,我給你解藥。」

李良申笑了,

可以,

還算可以,

真的算可以了,

先前那個被自己連續打翻三次的少年,讓自己眼前一亮,但,也僅僅是眼前一亮罷了。

因為有些人,

有些位置,

他就算不會習武,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畢竟,在其身邊,有無數虎賁願意為其效死沖鋒。

就是那位平西侯鄭凡,別看碼頭上的周先生將其吹得天花亂墜,還和什麼火鳳之靈大戰得轟轟烈烈,別人不清楚,李良申是清楚得,大燕的平西侯爺,武功,也就尋常。

李良申笑著彎腰,將插在自己靴子上的匕首拔出。

然後,

緩緩地單膝跪伏下來,

道;

「鎮北王府麾下總兵李良申,參見世子,參見……小侯爺!」

正如鄭凡有時候也會喊田無鏡侯爺而不是王爺一樣,有些叫法,叫了大半輩子了,就很難改了,尤其是對于原本親近之人而言,繼續叫侯爺,叫侯府,本就是一種親昵。

隨即,

四周所有黑甲士卒也都跪伏下來,

齊聲道︰

「參見小侯爺!」

阿飛臉上,沒露出驚愕之色,也沒有喜悅之色,而是慢慢地站起身,不去看跪伏在那里的李良申,也不去看四周近乎漫山遍野的甲士。

他走過去,

將陳仙霸攙扶起來。

陳仙霸現在是鼻青臉腫,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雖說先前李良申沒下殺招,但被四大劍客之一給連續揍了三記,也著實不會好受。

「我說,阿飛啊,嘿嘿嘿………」

陳仙霸不顧身上的疼痛,笑了起來,

「這怎麼跟說書先生以前說的那些微服私訪的橋段一樣,你是啥,小侯爺?」

阿飛沒搭理陳仙霸,繼續攙扶著他往村子里走。

單膝跪伏在那里的李良申開口道;

「小侯爺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了?」

阿飛停住了腳步,

笑了笑,

道︰

「對,另外,我還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

我爹當年,

想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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