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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剛被掏出的、熱氣騰騰、還在跳動的心髒, 在褚星奇的手中碎裂成星光點點。

有一節文本碎片在星光中往外奔逃,如逃逸的蝴蝶。

但它沒能飛出多遠,就被一只手握住, 王勇看到了文本碎片上的內容︰「。」

而心髒碎裂成的點點星光又重新聚合,它先是變成了一面精美的鏡子, 隨後又化作了一柄潔白的拂塵。

鏡子是鏡花水月的本相, 拂塵則是褚星奇握住它, 強令它變成的模樣。

意喻拂去心上塵,莫使惹塵埃。

心上塵是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被驟然掏出心髒的「少年褚星奇」倒在地上,很快,被風一吹, 褪色、凝固, 皸裂,化作塵埃,轉瞬消失。

原地所留下的只有那些已經無頭的虎狼,還有那些滾落在地上,眼楮尚且圓睜的頭顱。

它們在這個鏡像世界里斃命的一霎, 河流中的那些服用過血丹的王公貴族, 包括褚家人, 均身體一僵,七竅流血, 瞬間暴斃。

他們死的一瞬間, 身上開始爭先恐後地探出數不清的細小人面——全是他們服用的血丹里被煉化的那些孩子。

褚星奇將鏡花水月隔空一點, 竟然隔著另一重世界, 在隨侍者大為驚恐的目光里,這些斃命的王公貴族身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火焰 里啪啦地焚燒著那些細小的人面,它們化作氣體小人沖天而去。

與此同時, 皇城之中,地下仿佛有什麼禁錮被打破了,潔白縹緲的魂靈們從滾滾岩漿里掙月兌,浮出黃土,飛向天空。

它們飛向夜幕的聲音無聲無息。

但在人世之中,這一夜,有數不清的人從夢中被驚醒了。

他們心中一悸,,迷迷糊糊地從床褥間爬起來,似乎被呼喚一般,或推開窗,或推開門,仰看向夜空。

這一夜,人間分外明亮,千家萬戶仰頭看。

雖然沒有月光,卻見銀河蔓延千里,星海無邊。

有不少失去了兒女,以淚洗面的家庭,看到了夜空里的星星落向他們的窗前。

蒼白的純潔靈魂們在大仇得報、如夢似幻之夜歸來,擁抱了人間的親人。

他們容貌永遠定格在了失蹤之年,全身都是潔白的,發著光,一點顏色都沒有。那麼的冰涼、虛無。

當人們回以擁抱,魂靈們帶著遺憾,轉而消逝。

像深夜悄然驚艷一瞬的曇花,開而復謝。

又像凝結的露珠,幾刻之後就蒸發無蹤。

有些人以為自己在做夢,也有些人不管夢與真,嚎啕大哭。

一整夜,一直持續了一整夜,這明亮的異乎尋常的星河,方才散去。

次日,東南西北的人們都听到了驚破晨曉的馬蹄聲。

從京城出發,奔向四方的騎士帶來遠方的「噩耗」︰

遙遠的帝國中心,首善之都里,皇帝、皇妃們,還有那些住在他們所不了解的深深牆院里的貴人們,忽然一夜之間死掉了許多。

仿佛是那異乎尋常的銀河帶走了他們的生命力。

全天下都要為此披麻戴孝,一身縞素。

但新的,在倉促間緊急上任的皇帝居然第一時間發的並非哀痛的訃告,而是罪己詔,並下令大赦天下,仿佛當真是在贖罪。

全天下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人在乎。

畢竟,他們從來都不認識那些住在深宮牆院里的貴人。

唯一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麼的,大概是莒縣的老百姓吧。

他們悄悄地、互相流著淚說︰「道長履行了承諾,他為我們斬殺了虎狼。」

褚星奇凝望著河中大亂的京都、四散而去的魂靈,收回了自己的拂塵。

張玉走到他和王勇、陳薇身旁︰「褚哥哥,哥哥,陳薇姐姐,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王勇說︰「不是我們怎麼會在這里,是星奇先找到了我們,把我們從故事里帶了出來,又定位到了你和陶術的位置,發現你們居然在這個空間里,就帶著我們直接進入了這個鏡像空間、快捷通道,找到了你和和鏡花水月。」

「‘他’是鏡花水月?」

「當然嘍,那是鏡花水月被文本碎片裹挾後變的,是假的我呢~」收回了鏡花水月的褚星奇臉上竟然褪去了冷漠,又掛上了他從前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只是在這段時間看慣了「少年褚星奇」真摯笑容的張玉來看,真正的褚星奇臉上的笑比任何時候都虛假,像一張固定在臉上的笑容面具,竟然到了有些刺目的地步。

陳薇顯然也這麼覺得,她說︰「你還是不笑的時候比較順眼。」

「啊。可是你以前很喜歡我笑呢!」

褚星奇本來是插科打諢。

誰知道陳薇卻忽然眼眶微紅,她凝視著他,說︰「可我喜歡的笑,不是你現在這種這種這種假笑。」

她竟然沒有像以往那樣懟回來,反而叫褚星奇略有些不適。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釘,有些苦惱地說︰「啊,這樣的笑不好嗎?我可是對著鏡子練習了幾千次幾萬次,我還以為自己還原的很像呢!」

自從失去感情和心髒以後,褚星奇就再也不知道怎麼笑了。

但是他可以練習,他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硬勾起嘴角的肌肉,試圖模仿自己當年的笑。

每天都練習,一直到肌肉酸疼,手都舉不起來為止。

他還以為,自己模仿的很成功呢。

「你喜歡什麼樣的笑,我可以去練習哦!」褚星奇說。

可是,當他這麼說的時候,陳薇的眼里卻忽然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滾過了臉頰。

鏡花水月蹦了過去,竟像人一樣,有些手足無措地去勾陳薇的衣裳。

褚星奇說︰「唉?怎麼哭了?不要哭啊。哭比笑更難模仿呢。」

陳薇的眼淚卻落得更洶︰「白痴誰要你模仿哭?我這是」

當年和王隊一起把她從《聊齋》中救出來時的褚星奇,並不是這樣的。

他說鏡花水月所化的少年褚星奇是假的,可是,明明,明明那才是她最開始認識的他的樣子。

可是在陳薇看來,現在的他才是那麼假,假的仿佛隨時要羽化為仙,再不為人。

算上這一次,褚星奇曾三次進入《聊齋志異》,陳薇遇到他是他第二次進入《聊齋志異》。

那時候,她听說他第一次進入《聊齋》獲得能力,就是現實中遭家變,他做了某種選擇,被親人所怨恨。

但那時候,她遇到他時,他仍然還會笑,也會哭,會憂郁,雖然常想起牢獄中的父母,想起怨憎于他的手足,他時常郁郁,但總是盡力安慰別人,逗笑她。

他說,他會盡全力去奉養父母晚年,盡全力去幫助他的手足。

他們有罪,他為他們去贖罪。

他們欠下巨款,他就將自己做資深者的大部分收入都拿去還債,補償他人。

他們虧欠了太多人,他就在特安前線出生入死,保護人民,替他們贖罪。

可第二次進入《聊齋志異》時,他父母、親人所在的區域再次被卷入。

他的父母、手足卻依舊懷念昔日的富貴權勢,怨憎著他。甚至化作了可怖的妖魔。

今日鏡花水月重演的這些劇情,其實遠不如當年真實發生的情況可怕。

以至于到了最後,為了制服化作了妖魔的家人,昔日怕疼怕苦的小公子挖出了自己的心髒。

他挖出了自己的心髒,以及附著于心髒上的情感,化作鏡花水月,換取了強大的共鳴,得到了在《聊齋志異》當中發揮出來,幾乎僅次于特質者,近乎仙人的能力。

最終,他成功地制止了這場鬧劇,沒有讓家人犯下更大的過錯,從而結束了那一次的文本,救了所有人,包括她跟王隊。

她和王隊卻親眼看著他跪在地上,對著河流中自己的倒影,渾身發抖,卻努力地用手指試圖去勾起自己臉部的肌肉,想勾起一個笑。但失敗了。

均齊物我與親冤,始合神仙本願。

他師父說的,他終于做到了。

他不會再為他的家人而痛苦,也不會再為情感而舉棋不定。

可是他再也笑不出來了,再也哭不出來了。

昔日多情人,卻已再也不懂人間之情。

這些年,他越來越像「均齊物我與親冤,始合神仙本願」的羽士,同化程度不斷增高,卻再也不是她最初認識的那個褚星奇了。

雲海渺渺,駕鶴成仙。

世人都說神仙好。

可是我卻為你成仙而哭。

你這個白痴。我這是在為你而哭啊!

可是後半句話哽在喉間,任由眼淚滾滾而落,卻始終說不出口。

重見少年褚星奇的音容笑貌之時,她的心情就一直十分沉凝。

王勇明白她的心情,他拍了拍陳薇的手,深深地看了褚星奇一眼︰「星奇,陶術還在人間等我們。我們先回到人間去。」

「哦,好。」褚星奇沒有太深的追根問底之心,見陳薇落淚,只遞給她一張手帕,隨口哄道︰「小心哭花了你新畫出來的皮子哦。」

他看也不看滿地的人頭,自開通向人間的通道去了。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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