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轉, 皇宮大內,夜深人寂。
燈盞搖曳,一列新入宮的小宮女提著燈, 列隊穿過幽寂深宮。
風輕輕搖過宮掖, 送來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宮女們毛骨悚然,面面相覷,隊伍中微微騷動。
帶隊的宮女看隊伍當中有人交頭接耳, 喝止︰「都說什麼呢!」
「我們听、听到了哭泣的聲音」
「這里靠近冷宮,有大片大片的宮設廢止, 有女人哭泣聲,何足為奇?」
「可、可那不是女人的哭泣聲,這是好多小孩子的哭聲」
「對對對, 我也听到了!他們好像還在喊‘我的頭融化了’」
「而且就在我們要去的那個方向」
「住嘴!冷宮之中何來許多幼童?」帶隊的大宮女明顯也心里打鼓, 尤其是她在皇宮里待的時間久了幾年, 對有些傳聞心知肚明, 比這些新入宮的更怕。當下喝道︰「不許說神道鬼!宮禁森嚴,哪容你們胡言亂語?誰再胡唚, 回去我就稟告上面處置了!」
小宮女們被訓得都閉住了嘴,低下頭跟著大宮女往里走。
可是越往里走, 愈宛如與人世隔絕,四下越是幽寂荒敗,回首來時路,只有一片黑暗。
除了風中的幽咽聲,越清晰。入骨淒惻、哀怨。
宮人們越走越慢。
這一回,即使有帶隊者的呵斥,還是有十歲左右的小宮女走不動道了,哭著說︰「我、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大宮女說︰「不是說了嗎?最近宮里缺了一個地方的人手, 把你們調去那任職。」
大約是所處的環境太幽寂荒涼,太隔絕,也許是听著風中的幽咽聲太害怕,其他宮女的膽子也逐漸大了,竟然七嘴八舌地開始頂嘴︰
「可是那地方叫什麼啊?什麼都不說就把我們帶進來,連去哪都不知道。」
「就是啊,干什麼活也不知道。」
大宮女惱羞成怒,啪地打了帶頭頂嘴的一個巴掌,厲喝︰「怎麼,想造反?上頭差遣你們,還需要你們知道?你們是公主還是郡主?」
小宮女被打懵了,嗚嗚地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她在隊伍里頗有人緣,這群小宮女們都是這幾天被臨時匆匆召入宮掖的,只粗暴地經受了一些訓練,穿上宮女的衣服都還沒幾天。身上還有民間未訓的野性。
有人起頭有人哭有人頂嘴,一下子勉強維系著的隊伍就崩了,再沒有人往前走。
大宮女焦頭爛額之際,卻听人說︰「哦?人都已經帶到了,那交給我吧。」
她們看過去,從這大片冷落、只有太監和女人的幽宮里,竟然出來個容貌英俊的偉岸丈夫,大晚上,胸膛半敞,披一身道袍,邪笑著打量這一隊宮女。
大宮女注意到他身上的道袍,一下子就想起來時听到的傳言,登時嚇得渾身戰栗,牙齒兢兢︰「奴、奴婢見過天師大人是、是奴婢告退。」
誰知道男子一下子就攔住了她,輕飄飄地說︰「走什麼?」打量她︰「你也不過十八、九歲。勉強還沾點少年的邊,也夠用。你也留下吧。」
大宮女對上了他的瞳孔,他的瞳孔是豎起來的,像蛇。
她一對上這不似人的瞳孔,當下頭腦一昏,身體一癱,就暈過了去。
男子隨手一拎,像拎起小雞仔一樣,又向後一招。
宮女們對上他的瞳孔,登時神智一迷,垂手低頭,偶人般跟在他的身後,漸沒幽宮深處。
穿過冷宮重重,到了皇城靠山之處的一處宮殿,男子領著宮人們入殿穿宮,到了一處密室。
他的下/半身忽然化作蠍尾,從衣袍下伸出,有節奏地拍著密室大門。
密室應節奏轟然而開,男子帶著一隊神智已迷的宮女入內。
密室內又黑又狹窄,還有土腥氣,兩面都是土牆,似乎是一條通往某處的狹長甬道。
走了好一會,甬道盡頭逐漸開闊,有光源了。
走出甬道,映入眼簾的是中空的山體——整座山內部都被挖空了。
山體之中成了一個大型的丹爐,或者說「加工廠」。
從四方的山壁上橫出粗壯的寒鐵之索,將一巨大的丹爐懸在半空。
而丹爐底下則是滾滾岩漿在涌動,岩漿中不停噴吐熾熱火焰,炙烤著丹爐。
丹爐上方,還有錯綜復雜、數不清的山洞,每個山洞都有穿道袍的人守著。
山洞深處都是被堵著嘴,麻木或驚恐的兒童。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丹爐上方,有一頭身長十幾米,似鳥非鳥的東西︰頭是巨大的野豬頭,身體卻長著羽毛,拍著翅膀,巨大的利爪絲牢牢抓著被岩漿考得通紅的鐵索,從豬頭里不停地往丹爐里吐氣。
蠍尾男子一入內,就叫道︰「三哥,我帶坤童來了!」
豬頭鳥足的怪物停止了吐氣,發出嗡嗡聲︰「五弟來得正好。這一爐的丹藥還缺了十個坤童。山里的儲備已經不夠了。」
蠍尾男子說︰「哎,都怪我太浪費,想著玩壞了幾個也不是什麼大事。誰想凡人居然說這一批的‘藥材’被劫了,他們又催得急,這不就缺了?」
豬頭鳥足嫌棄道︰「都沒長齊全的有什麼好玩?」
「哎,三哥你在江南被萬生閹了之後,都不知道享受趣味了。就是沒長齊全的,听她們慘叫才好玩。」
听蠍尾男子此言,豬頭鳥足的怪物勃然大怒,掀起翅膀,登時山底岩漿沸騰飛濺,幾如咆哮︰「如果不是為了救你,我何至于此!」
蠍尾男子被它吼得訕訕︰「三哥別氣,別氣,等我們吸食供奉足夠,吸食人氣足夠,能夠修復傷勢,小弟一定幫你去殺了那萬生,把他的魂魄拖出來千刀萬剮。」
兩個怪物在爭吵時,所有山體內的道袍者都嚇得伏趴在地上,戰戰兢兢,一句話也不敢說。
豬頭鳥足的怪物發完怒,又叫眾人︰「丹爐里的‘藥材’已經不夠,把這十個坤童和其他十個乾童一起捆好,投入爐中!」
當下便有一人應聲而起,從某個山洞里拖出了相應的十個男孩,最小的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出頭。另有人將十個小宮女捆了起來。
十男十女,被捆得結結實實之後。
豬頭鳥足的怪物吹了口氣,丹爐隆隆而開,露出了丹爐內的情景︰
血腥之氣沖霄而氣,溢滿山洞。
這爐丹藥只煉化到了一半,爐中還有大量的鮮血、骨頭沒被煉盡。
大量的血液中涌動著、掙扎著眾多殘肢、頭顱,其中還有孩童的尚未被煉化完全,只剩了半個頭顱,浸泡在秘法煉制過的丹爐里,竟然還有微弱的意識,慘叫著「我的頭融化了」。
其中已經有五枚血丹成型了。
豬頭鳥足的怪物滿意地點點頭,自語︰「這些凡人也真是貪婪,我一口氣煉了十爐,尚嫌不夠分。」
正此時,它忽覺一陣膽寒,被閹割過的地方陣陣作痛,似有令它戰栗的氣息盯上了它。
怪物一驚,立刻掩住丹爐,厲喝道︰「五弟,有生人!」
蠍尾男子也感應到了,立即化作鳥首蠍尾的巨大怪物,鳥首上長著千眼,千眼放射金光,掃射四方︰「誰!」
這怪物能勘破大半隱藏的幻術,暗中所藏之人似乎知道藏不下去了,顯行緩步而出,聲音熟悉︰「是我。二位,好久不見啊。」
看到來人,豬頭鳥足的怪物又恨又怒,雙眼充血地瞪視著來人,面目幾乎恨得扭曲︰「萬生,你居然還敢夜闖皇宮,還敢出現在我們面前!」
不知何時混入山洞的「萬生」一手按劍,冷笑︰「我為什麼不敢?二位,自江南一別,我日思夜想,可都想找到你們,送你們和你們的三個兄弟團聚。」
鳥首蠍尾的怪物尖叫︰「住口!小小凡人也敢口出狂言!當日如果不是你鬼鬼祟祟潛伏一旁,憑你這點法力,怎麼能傷殺得了我兄弟五人!你今既然敢來,就當我們的煉丹材料吧!」
便朝萬生俯沖而下,蠍尾高揚。
豬頭鳥足的怪物也顧不得丹爐了,振翅而起︰「五弟,我來助你!」
二怪恨煞了萬生,見到這殺千刀的仇家出現,連煉丹也顧不得了,竟一起朝萬生圍攻而去。
萬生持劍一躍而起,腳尖一點,躥到了山體上方,靈巧無比弟避開了二怪的攻擊。
蠍尾和利爪都抓到了山體上。
二怪沒有留手,千鈞之力竟使整座山都晃了一晃,無數土石從山體上,山洞上滾落。
好些個道袍人沒能站穩,眼看著土石滾滾砸向丹爐,他們心急如焚,叫道︰「二位尊神,二位尊神,不能在這里打!小心丹爐,小心丹爐啊!」
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怪眼里只有萬生,哪里還听得到他們的叫喚,顧得了其他?
左撞右撞,一時間地動山搖,好些個本來就人造的懸危山洞轟然而塌,連洞府里的孩童一起往下墜落,眼看要墜入岩漿。
忽有一道紅霞閃出,無限延展,竟將落下的孩童全都接住,又從山洞里卷出剩下的孩子。
然後紅綾卷住所有被救出的孩子,裹成了球,裹住他們,轟隆隆落到了一旁,堅韌無比又柔軟的球體緩沖了大部分的沖擊力,孩子們在球中顛倒得七葷八素,但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道袍人就沒那麼好運了,無人管顧,被亂石砸死的砸死,還有落入岩漿的。
豬頭鳥足的三通忽然心生不妙,回首一看,看到了固定著丹爐的鐵索被飛來的金光砸斷,丹爐砰地掉進了岩漿,尚未煉成的血丹全都傾倒而出。
其中還有意識的半個頭顱在墜入岩漿前,被一道電光所攜,搶了出來。
少女手捧著那半個孩童的頭顱,不嫌可怕,只將孩童半邊帶血的面容輕輕撫過。
孩童終于不再痛苦了。他在少女手中閉上了雙眼,終于能夠安息了。
鮮血流過少女的衣裳和雙手,卻沒染上肌膚。
她立在鐵索上,身側金環飛舞,目光如雪,抬頭看向空中的怪物。
在被她盯上的那一刻,兩個怪物驟然大駭,仿佛被某種天敵盯住了。
豬頭叫道︰「五弟,我們先對付」話音未落,它看到了自己的鳥足。
電光一閃,碩大的豬頭轟然墜地。而它的身軀尚且在振翅,尚未反應過來。
鳥首蠍尾的第五通驚駭已極,再也顧不得萬生。
它之所以是五通里僅剩的能全須全尾的,是因為它有逃遁進另一重空間的本事。察覺不妙,它千眼全張,金光四射,在豬頭落地的一霎,第五通的身形就從原地倏爾消失了。
「萬生」——褚星奇預料到了它這一招,在它千眼全張時,立舉桃木劍,桃木劍扎入了尚未完全消失在空間里的蠍尾,如扎進豆腐一樣,牢牢扎進了蠍尾。
消失的時候,蠍尾帶著桃木劍,桃木劍帶著褚星奇,褚星奇拉住飛來的張玉,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