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的波紋一蕩, 蘭若寺的門扉訇然中開。
寺內黑暗深邃,一入門就是天王殿。
兩列都是雕琢精美、栩栩如生的彩漆神像。
但這座名義上的佛寺里,並無一尊佛像。
有貌美絕倫的女子,神態幽怨, 裙下卻曳著一條狐尾, 手部是尖利的爪子。
有威嚴端正的官袍人,神情莊嚴, 手部卻捧著一顆人頭。
有面貌猙獰, 獸皮虎裙,手持狼牙棒的鬼面羅剎。
也有黃巾氅服,岸然道貌,腳踏惡鬼的道士。
有血盆大口、目露凶光, 正在互相舌忝舐的惡狼。
也有手持鋼刀, 身背弓箭, 十分警惕的屠戶。
每一尊神像都似有故事, 喜怒笑罵, 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只是這些看起來雕塑精心的神像,卻如蘭若寺的破敗外表,神像上布滿灰塵, 結著蛛網, 彩漆黯淡剝落。
而每尊神像前,都點了一盞幽綠的長明燈,在昏暗的寺內, 這是唯一的光源。
幽綠的長明燈搖曳,照得本就黯淡的神像愈發陰森。
陳薇打眼一掃,就認出來︰這些陳列在蘭若寺里的神像都是《聊齋志異》故事中的角色, 她已經認出了其中好幾個。
在進入蘭若寺之時,他們就進入了文本層。
嬌娜在前邊為他們引路︰「各位大人隨我來,就被供奉在蘭若寺深處的藏經閣中。」
她引著他們一路穿過了倒塌的大雄寶殿,經過似有焚燒痕跡的法堂,走過這些各色的聊齋角色的雕像。
一路走過,通往內部的走道沒入深深黑暗,不知盡頭。
而愈走愈深,兩列的神像也愈來愈面目猙獰。人間風聲已遠,寺內靜寂驚人,除了他們一行的腳步聲,再無其他。
「還有多久?」王勇問。手一直按在兔子玩偶上。
「到了,前面就是藏經閣。」嬌娜推開了一扇門,讓開身,示意他們前望。
門一開,泄出一片金光,亮了眾人的眼楮。
門後是一間高大藏經閣。
它是破敗蘭若寺里唯一嶄新的建築,沒有半點腐朽跡象,似時光未曾造訪。
藏經閣正中有一座供台,供台上放著一本線裝的書籍,封皮上用毛筆字寫著《聊齋志異》,正慵懶地放著金光,狐狸一樣臥著,扇扇書頁,似人在呵欠連天。
而它的周邊,正飛舞著許多寫滿字跡的紙張,如蝴蝶翩躚,圍繞著它起舞。
稍一細看,能辨認那些飛舞的紙張的字跡,似乎都是《聊齋志異》的故事。其中有曾在現世出現過的《宅妖》、《黃英》《狐嫁》等等。
嬌娜一推開門,感應到陌生人的氣息,那些飛舞的紙張都頓了一下,忽然齊齊豎起,僵在半空。
《聊齋志異》似駭然大驚,金光大作,書頁顫抖,在供台上猛地飛了起來,朝外沖去,似欲逃走。
「哪里走!」資深者感應到它身上濃郁的文本能量,可以確定它就是《聊齋志異》的核心文本,當然不可能放它逃走,當即便出手捕捉。
張玉紅綾一卷,準確無誤地將它捆住,卷到了她的手里。
《聊齋志異》被混天綾捆得死死的,掙扎了一會不得,也就不再動了,安靜下來。
但就在《聊齋志異》安靜下來中的那一剎,它忽地在張玉手中爆炸了!
炸成了數不清的碎片,四射入蘭若寺中!
幾乎同時,藏經閣外忽起簌簌聲。
黑暗的蘭若寺中,那些凝固的神像動了。
它們的石頭眼珠轉了過來,統一地看向藏經閣的方向。
它們每一張臉上,無論男女老少,妍媸美丑,都在笑。
它們本石雕泥塑的軀殼逐漸化作肉身。
一寺鬼神都活了。
狐女張開利爪,駕馭群狼奔來。
羅剎跳下神案,轟地,地上震起漫天灰塵。
判官手里的朱爾旦人頭轉過來,朝向他們,無聲獰笑。
黑暗中,資深者們能感應到,他們已經被四面的鬼神包圍了。
而此時,引他們而來的嬌娜早已在他們的注意力移到《聊齋志異》上時,就不知不覺悄然消失了。
果然有詐,中埋伏了!
王勇立即喚出了無害化領域,張玉手執乾坤圈,向前開路。
但鬼神們毫不畏懼張玉手中的乾坤圈,爭先恐後地朝他們撲來。
無害化領域更被它們視若無物,眨眼已逼到跟前。
「陶術!」其中數道鬼影撲到了陶術身上,它們沒有攻擊他,但鬼影著身的那一刻,陶術的身形迅速虛化,倏爾消失。
張玉離他最近,立刻反手去救他,卻在踫到那些鬼影的同時,與陶術一起消失在原地!
緊接著,陳薇被狼群追趕,撲上,頭狼張開口,一口將陳薇吞入月復中,它月復中似有旋渦,陳薇的身影在旋渦里掙扎。王勇去拉她,二人都被旋渦吸了進去。
頃刻之間,蘭若寺里只剩了褚星奇一個人。
但滿寺鬼神將他圍得嚴嚴實實,卻面面相覷,竟無從下手︰
那女煞神身上的情、欲雖淺,到底還有所執,有所求。
在外面,它們怕她,但進入蘭若寺里,只要有情感有欲求,任你法力通天之輩,它們也有對付的辦法,自有對應的去處等著你!
唯有唯有這個道士打扮的人類,卻無心也無情,無欲更無求,讓它們側輾轉無計。
它們竊竊私語︰「嬌娜引了一群人類進來,但這個人類這個真的是人類嗎?這個要怎麼辦?」
「你們讓開。」一個聲音忽然說。
鬼神們听到這個聲音,頗為畏懼地散開了。
一個黃巾氅服的道士從鬼神堆中緩步而出,上下打量褚星奇,忽道︰「原是同道。為了獲取力量,連自己的‘心’都舍棄了的同道,可真是少見啊。」
褚星奇瞥了他一眼,不語。
道士笑道︰「這位同道,你的同伴如今都陷入聊齋之中,被困在其中。如果無法破解故事,找到散入其中的聊齋文本碎片,就將永生困在其中。你不想救他們嗎?」
同伴眨眼之間都消失無蹤,自己也被憧憧鬼影所包圍,褚星奇卻仍一臉漠然︰「你想做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只是覺得你的‘道’很有意思。所以想跟你打個賭。如果我贏了,你們就得永遠留下。如果我輸了,文本我們雙手奉上。」
「賭什麼。」
道士笑道︰「的核心文本,已經碎成數片逃遁入各個故事之中,即使是我們,也無法輕易將它拼回。你們如果能找齊所有的的聊齋碎片,就算你們贏了。怎麼樣?」
「為了取信于你。我還可以將此奉上。」道士翻過手,露出掌心的一片《聊齋志異》文本的碎片︰「它可以感應到其他碎片的位置。我可以先把它給你。你拿著它,就能感應到你同伴們在故事里的位置。」
褚星奇審視他片刻︰「如果我不答應呢?」
道士微微一笑︰「這位同道,如今形式是我強爾弱,你孤身一人。你沒有不答應的權利。除非,你想坐視同伴會困死在故事中。」
褚星奇說︰「碎片給我。」
道士把文本碎片拋給他︰「那麼,請。」
他將袖一鼓,鬼神們盡皆退開,
而原地出現一個黑洞。
「從這里跳下去。就能進入故事。」
鬼影撲來時,張玉只覺眼前一暈眩,陶術不見了。
等暈眩過去,她再次凝神時,卻發現自己站在了荒郊野嶺,一間寺廟前。
寺中大殿佛塔都頗壯麗,只是野草長得很深,僧舍緊閉,廟宇都有敗跡,連牌匾都歪歪斜斜。似乎是座荒寺。
而這間寺廟的山門前,同樣寫著「蘭若寺」三個字。
她正蹙眉環顧時,身後傳來一個熱情的喊聲︰「燕兄,你也來啦!」
張玉回過頭,看到幾個背著書箱,帶著僮僕的陌生書生。
他們正對著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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