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愣住︰「你?」
听清俊少年垂眸道︰「早在姑蘇碼頭上, 我心中早有猜測。」
那一日他在船上焦急等待白素貞,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人來。
大約是看他太過焦慮, 甚至想下船去。船家怕因此毀了一樁生意, 就問他等的人姓甚名誰, 他可以托碼頭相熟的人去找。
他說他等的是自己的娘子, 姓白,閨名素貞。
船家奇道︰咦?你說的是清河坊里的白娘子嗎?
見他臉色煞變, 船家又連忙改口說︰是我亂講,是我亂講,姑蘇城里叫素貞的娘子很多。
禁不住他再三追問,船家才斷斷續續地又講了一些情況。
「娘子,你我歸杭路上, 我曾問你為何孤身而來, 身邊的青衣侍女何在。她大概也是清河坊里的人,帶不出吧。」
白素貞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既然官人早就早就心中洞明, 為什麼卻一直不問我?」
許宣笑了笑︰「那是別人的錯,難道是娘子你自願入娼門嗎?娘子一直不肯說出實情, 必定是傷心過去。如今你已月兌離苦海, 我何必舊事重提,引你傷心?」
白素貞那春水一般的眸子中泛起瀲灩淚光, 煙波中,隱隱的火光卻愈發明亮,驅散了神態中的陰霾黯淡︰「那今後官人作何打算?」
「能打算什麼?你我恩愛白頭、同穴而眠,一生就罷。」
她淚珠兒欲墜, 面上卻露出一個笑︰「可是,難道官人你不怕流言蜚語、遭人恥笑?」
「他們笑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她向前一步︰「難道官人你不怕親人指責、朋友議論?」
「我親人如果愛我,應當一樣愛你。我朋友如果敬我,便當同樣敬你。否則,寧可親人少來往,朋友斷關系。」
話音落時,白素貞再也忍耐不住,撲進他懷里泣涕不止,哽咽道︰「許郎,你什麼都不怕,但素貞好怕,好怕」
許宣一下又一下拍著她的背,默默無語,衣襟上平實質樸的皂莢清香縈繞鼻尖,慢慢將她的情緒安撫下來。
夕陽殘照有情人。
白素貞的情緒終于漸漸平靜,她依在許宣懷里,別的擔憂又涌上心頭︰「許郎,無論如何,我也不想你因為跟親人疏遠。如果姐姐、姐夫那」
一個女聲笑著說︰「如果我和你姐夫怎麼?」
李許氏和李捕頭站在半開的院門前,正帶笑看相擁的兩人,不知道來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白素貞變了面色,許宣倒鎮定︰「姐姐這麼重的身子,怎麼到這里來了?」
李許氏道︰「唉,我這當家的形色匆匆地跑進家里來,我才知道出了什麼事,趕緊扯著當家的過來來賠禮道歉。小乙、弟妹,都是姐姐、姐夫不好,如果不是我耐不住寂寞,天天要找弟妹閑話家常,弟妹也不會被那起子混球打探到行蹤,以至于出了今天這樣的事。」
竟然當真腆著孕肚,要向白素貞作揖賠禮。
白素貞慌忙去扶她︰「姐姐哪里的話。是那些紈褲子弟打壞主意,跟姐姐、姐夫有什麼關系?」
「弟妹說的是,別人起了壞心,世道起了亂,是無可奈何的事,總不能怪在自己身上。世上道理,大抵如此。」李許氏順水推舟被她扶起來,凝目看她,語帶深意。
白素貞對上她的眼神,听她話里有話,一霎時就明白,李捕頭、李許氏夫婦都「知道」了。
而他們決定接受她。
心髒大起又大落。
「姐姐!」白素貞只叫了一聲,哽咽在喉頭,原來平復下去的情緒卷土重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李許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向許宣笑道︰「小乙,你長大了,今天表現得是個有擔當的大丈夫了,姐姐得高看你一眼,以後真放心你成家立業了。善待素貞,她對你一片坦然真心,是個好女子。天色晚了,當家的,走吧。」
李捕頭說的沒有李許氏多,他從頭到尾只有擲地有聲地一句︰「以後誰要是說閑言碎語,或者再干今天這樣的事,直接告訴我。」
兩人也沒有多留,看許、白夫婦感情如舊,便家去了。
原來他們夫婦竟然是知道白素貞來歷後,怕許宣與白素貞夫妻生嫌隙,特意來一趟。
李捕頭夫婦的身影在落日余暉里慢慢遠去,還能听到大嗓門的李許氏正在抱怨丈夫︰「你以後也多費些心去巡邏,別專管那些事了」
白素貞還怔怔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手背一暖,許宣握住她的手,笑道︰「娘子,進屋去吧,給你熬的安神的藥應該煮好了。」
她沒有動,神態恍惚,似臥在雪地僵冷了許久的小蛇,驟遇溫暖之氣,也蜷縮著身子,不敢動彈。
「娘子?」許宣喚了數聲,她才慢慢回過神,紛紛擾擾的昔日的虛幻景象褪去,眼前唯余他擔心的面容。
她忽然道︰「許郎,那藥苦,我要吃蜜餞。沒有蜜餞就不喝苦藥。要西街王婆婆家的。」
「蜜餞?」許宣無二話︰「好,我這就去買。」
眼看許宣要走出門去,白素貞又叫住他,嗔道︰「叫你去就去?等等,我們一起去買。」
「好,一起去。」
錢塘縣中,千門萬戶起炊煙,行人緩緩歸家。
小夫妻相攜出門,鄰居看見他們,紛紛打招呼。林嬸子問雞蛋好不好吃,張屠夫撓撓後腦勺,說給他們留塊好豬肉,孫小娘子听說他們很喜歡她做的小衣裳後,羞澀地笑了。
余暉照下,雷峰塔的剪影投在粼粼湖水上,半個杭城傳來悠揚鐘聲,佛寺清音飄過萬家煙火。
白素貞想,我大約,真地從苦澀無邊的耳鼻地獄之中,走回了人間。
她握緊了許宣的手,兩人相依相伴,迎著光,朝遠處走去,背影一起被暉光融在了來來往往、普通平凡的歸客之中。
看著許、白二人相依的溫馨背影,陳薇皺眉︰「和文本層的、我們熟知的劇情很不一樣哎。白娘子居然是清河坊的花魁。」
「不,如果單論到白素貞的身世為止,這個劇情是對得上的。」陶術道。
「咦?」
「白蛇傳的故事起源,白娘子的原型,很有可能就是一名妓/女,而她身邊的所謂青衣侍者的原型,極有可能是監視、為她拉線的中介一類角色。這在學界是有考據的。所謂白娘子現原型,有可能就是她的身份被發現了。」
陶術的說法,一直通過鏡花水月觀看的參謀團也大都認可。
陳薇這才明白︰「原來是這樣。這倒是說得通。不過為什麼這里許宣等人的反應和文本層對不上呢。」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許宣他們對白娘子都很好,但我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陳薇有一種神奇的直覺,很準。
王勇道︰「再看吧。核心文本還沒有翻頁的意思,說明這一段的劇情還沒發展完。」
白素貞下定決心自陳身世,但她賭贏了,許宣、李捕頭夫婦都接納了她。
從這一天開始,她心中真正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將許宣、李捕頭夫婦都看作了真正的親人,整個人看起來都輕松了許多,連氣色都變得好了起來。
這一天,她照例去陪李許氏。
到中午,她二人吃過飯,李許氏特意叫婆子給李捕頭留了幾道菜︰「把這幾道菜裝起來,老爺說午時要家來。」
姑姐二人正說話間,李捕頭果然到了家,但一進家門,只抓了幾個饅頭,又要匆匆出去。
李許氏叫住他︰「你不是說公廚難吃?好不容易今天白日理公務經過家門,我備了好幾個你喜歡的菜,怎麼不多吃點?」
李捕頭說︰「這不又有新忙頭了?幫人家解決大事要緊,我的肚皮就不算什麼了。」
「什麼大事,連坐下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
「喏,苦主就跟在我身後。」李捕頭道︰「他們家是外地的,今天跑來縣衙說家里丟人了,說是人被拐弄到了錢塘縣。這不,急得很,著到處找人吶。」
李許氏探頭一看,李捕頭身後果然跟了幾個面生的男女,雖穿著不賴,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杭城人,正一臉焦急地在門外等著。
「家里被拐丟了人,這確實是大事。你快些去,改明我再好給你整點好吃好喝的。」李許氏也是急公好義的火熱心腸,夫婦倆都一個樣,听說了是這事,反倒催起李捕頭來。
李捕頭撈著饅頭,帶著那幾個外地人走了。
白素貞笑道︰「姐夫真是奉公值守、急人所急,難怪錢塘縣里有名望。」
「他啊,整天就是瞎忙。對了,弟妹,我上次跟認識的幾個姊妹提了提,她們都說想見見你,咱們都是錢塘縣人,你嫁到我們這來,也該多認識些人了。」
「姐姐,你知道我,我恐怕不方便,墜了姐姐的名聲。」
「什麼名聲不名聲的。這些都是我交情跟親姐妹一樣的閨中密友,也都些好人,不拿淺薄表面待人的。你別怕,只管把她們當我一樣。我一直跟她們吹噓自己有個天仙似的弟妹,她們想見你很久了,你要是再不肯,她們肯定得說我藏著你不給她們見。」
「這」白素貞猶豫了一會,耐不過李許氏磨,只好答應下來。
李許氏很高興,就定了明日,說是到某一個姊妹家那去聚會。
看天色不早,白素貞便坐馬車回家去了——從那次驚嚇後,她只要出門,許宣、李許氏都堅持要給她雇馬車,還要家里可信的人陪著。
等回到保安堂,許宣不在,他出去進一批新草藥,今天回家會晚一些。
白素貞掀開簾子進後院,到廚房去。廚房里還熱著一鍋包子,她打算再親自熬一鍋粥給許宣備上,他晚上回家可以吃點夜宵,墊墊肚子暖暖胃。
一進廚房,
砰——
她受了驚嚇,後退幾步,踫倒了柴火堆。
光線黯淡的廚房里,一個抓著包子正往嘴里狼吞虎咽的瘦弱黑影也呆住了,它手里的包子咕嚕嚕滾了下去,反應過來之後撒腿就往外跑。
它一動,白素貞也反應過來了︰「來人,抓賊啊!」
伙計們還在前院忙碌,听到女主家在喊,立刻操家伙跑了過來,將那個試圖□□的牆角黑影抓了正著。
黑影被抓著後,伙計把這小賊捆了起來,準備送官。
等捆起來了,白素貞才看清了黑影的相貌。
看清的一霎,她微微一怔。
這個黑影居然是個瘦弱的、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小丫頭,看著也就十三、四歲。
小丫頭伏在地上,听到他們說要把她送官,她立刻操著一口鄉音,拼命哀求︰「夫人,您行行好,別把我送官,我會還包子錢的,我給您做牛做馬——」
「我不想再被送進窯子里!」
窯子?白素貞再次一怔。
而暗處的資深者們也面面相覷,他們看清了︰
這個小丫頭,雖然瘦弱、身上髒了些,但五官容貌,分明就是小青!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