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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煙波八百里, 真實的湖水下還有一境世外龍宮。

穿梭其間的蚌女蝦兵絡繹不絕。

它們或者手舉瓊漿玉液,珍饈寶物,列隊而行。或者身著環佩叮當的舞服, 懷抱樂器, 有說有笑。

顯然, 一場盛大的宴會召開在即。

托著珍饈的鮫人游過水晶柱邊,忽然踉蹌一下, 險些摔倒︰「哎呦, 什麼東西?」

她回過頭, 地上空空如也。鮫人郁悶地轉了好幾圈, 她身後同伴催她︰「快走快走, 小心上慢了菜被受罰!」才扭著腰游走了。

過了很久,水晶柱下才傳出一聲極輕的吐氣聲, 那一處的湖水微微顫動了一下。

洞庭龍宮里絲竹不斷, 笑聲歌聲此起彼伏,洞庭君也微微燻然, 半醉半醒。

柔媚的歌舞絲竹之聲,卻傳不到龍宮幽暗珊瑚礁下的地底別殿。

說是別殿,實則暗無天日。

空曠陰森的殿內, 除了柱子外沒有其他裝飾。

兩邊牆上瓖嵌幾顆夜明珠。幽幽光華只能亮大殿正中尺寸之地, 更遠的黑暗就照不到了。

玉面郎君儼然端坐夜明珠下, 從四面八方的黑暗深處伸來數根鎖鏈, 重重疊疊將他四肢鎖住。

他閉目不語, 臉色蒼白,一動不動,似一尊神像。

但當水波微動之時,他睜開了眼楮, 霹出凌厲目光︰「出來吧。」

空無一物的空氣中微波輕蕩,慢慢地一行透明的影子逐漸被勾勒。

陶術收回了隱形能力。

張玉、王勇朝他拱手︰「錢塘君,我們是來救你的。」

錢塘君看見是他們,也不驚訝︰「能找到這里來,你們實力不低。只是救我卻不夠。」

他的手掌輕輕一拍地面。

光芒順著地面蔓延向整個大殿,地面便忽地閃耀起來。

別殿亮堂堂的,光輝閃爍。

眾人才看清︰

這座湖底別殿,竟然是全用金子打造的。

而困住錢塘君的鎖鏈,從這座金殿的各面牆壁上伸出來,質地溫潤雪白,竟然是白玉做的。卻穿透了錢塘君的鎖骨、手腕、腳腕,血淋淋地把他穿在殿上。

金殿玉鎖困蛟龍。

張玉見此情境,上前一步,手中浮出乾坤圈,抓起錢塘君身上的玉鎖,砰!

看似脆弱的玉鎖卻安然無恙,反將乾坤圈彈開,在錢塘君身上又緊纏一圈。

「不必徒勞,」錢塘君道︰「你的法器很好。但我身上的鎖鏈不是真正的有形之物,不是人力能解。」

王勇皺眉︰「是誰把您鎖在這?是洞庭君,還是天庭?」

錢塘君道︰「是,也不是。把我帶到這里來的,確實是王紹他們。但真正困住我的,卻不僅僅是他們。」

他嘆道︰「你們抬頭看看這座金殿罷。」

資深者們抬頭看去,卻險些被這座燦燦金殿閃瞎眼楮。

他們看到金殿牆壁的每一塊金子上,都走著無數表情痛苦的小人。

有的小人在搶奪他人,踩著他人往生路爬。有的小人表情狂熱地跪地親吻金子。有的小人默然地路過倒地的老弱。

卑鄙的、極端自私的、愚蠢短視的,面目清晰。

高尚的、大公無私的、目光長遠的,逐漸淡去。

這些小人都是動態的,活靈活現,在金子上走動,演化,生活。

此時眾人看去,仿佛看到了一副金子鑄造的眾生浮世繪。

眾生熙熙攘攘,行惡事,得惡果。

它們忽然齊齊停下,以最惡毒的目光盯著錢塘君。

它們開始只敢嘀咕,但慢慢地,一句句越來越直白地在咒罵他︰暴君、獨/裁、極惡、虛偽

它們咒罵他,以它們自己的所有惡行來咒罵他。

它們怨恨他,以它們自己的所有愚行來怨恨他。

沖天的叫罵混成了精神噪音,沖擊著資深者的耳膜和精神。好幾個精神薄弱的資深者倒退一步,不敢再去看金殿四壁︰「這、這是什麼?」

「這是眾生惡意。」錢塘君答道。

他坦然地面對著無數小人的咒罵侮辱,只是注視著它們,竟然目光慈憐︰「這座金殿,就是眾生惡意所鑄。」

張玉指著白玉鎖鏈道︰「它又是什麼?」

她眯著眼楮打量這白玉鎖鏈︰這鎖鏈,有些出乎意料的眼熟

「玉鎖是人道劫數所化。」錢塘君道︰「人道劫數將成,眾生惡意將起。于是生金殿,誕玉鎖。我作為一方主政,注定要與南國人道同受此難。所以它們成型之日,自動加于我身。王紹他們把我關到了這里,但真正困住我的是人道劫數。」

「人道劫相愈深。眾生惡意愈重,我愈不得月兌。」

他的目光穿過了他們,穿過了正肆無忌憚地享用繁華的南國大將,也穿過了萬丈碧波,似乎看到了整個南國。

錢塘君說的話,讓資深者們有些發懵。

張玉卻追根究底︰「什麼是眾生惡意?什麼是人道劫數?」

錢塘君答道︰「念一時忘一世,人道劫數重。知小我忘大我,眾生惡意起。」

「那麼,怎麼救你?」

錢塘君默然片刻,卻似乎不想和她多談這個話題,只道︰「小友們能模到這里,確實一時豪杰。但是這件事,憑你們個人之力,無力天回。早些離去罷,這里畢竟是洞庭龍宮,你們隨時可能被發現。如果你們此來找我,還有其他目的,盡快開口。」

王勇覺得錢塘君說的對,如果不能救錢塘君出去,問這些浪費時間,沒有意義。還不如抓緊時間從他口中得知魔宮的具體地點。

何況他們的主要目的本來就是沖著救出龍女,得到天書去的。

救不救錢塘君,倒是次要的。

王勇便道了來意︰「錢塘君,我們想去搭救龍女龍子,卻不知道魔宮的具體地址。听說只有您知曉。」

錢塘君沉吟片刻︰「我的手下有幾位忠誠的宿將,隨我出生入死到過魔宮,本可以帶路。只是,想來,錢塘兒郎恐怕已經不能幫你們了。」

是不能幫了。錢塘水族的上層,最忠誠于錢塘君的,已經被一網打盡了。

他想了想,竟然叫張玉︰「小友,你過來。」

張玉依言走近。

錢塘君將頭微微低下︰「幫我把這片鱗片拔下來。」

那片鱗片長在他的脖子後,有巴掌大小,朱紅而晶瑩流轉,極艷麗,艷麗得奪人心魄。

這是龍族的逆鱗。觸之有扒皮斷骨之劇痛。

張玉取下鱗片時,錢塘君卻一聲也不吭,只湊過臉,向那鱗片吹了一口氣。

那赤紅鱗片便慢慢融化,變成了一柄通體晶瑩朱紅的長/槍。

錢塘君又割下自己的長發。長發月兌離了他的身體後,就變成了赤紅的龍鬣。

他將龍鬣系在槍尖下。一霎時,赤紅龍鬣就蓬地燃燒起來,變成了一團火焰。

一柄槍尖三刃,烈焰為纓,極其驚艷的朱紅長.槍,最終現于眾人眼前。

錢塘君捧槍而贈︰「我困鎖在此,無法相救至親。唯以逆鱗為槍,解發為纓,求小友替我前往。」

「你朝空中擲出此槍。它會自動朝著魔氣最重,孽障最深處,穿雲破霧而去。它最終落地的地方,就是魔宮所在。」

張玉接過這柄火焰為纓的朱紅長.槍,它似乎十分喜歡張玉,一到她手里,就愉快地發出了長鳴。

她與它心靈相通一般,竟自然而然知道了它的名字——火尖槍。

她肅容站起,手負長.槍,向錢塘君一禮︰「不負所托。」

錢塘君道︰「還有一件事,望你們告訴豹臣、九娘。」

「錢塘君請說。」

「告訴他們,我從沒有後悔過去救他們。」

他們一行人即將離開金殿時,金殿里的光也重新地黯了下去,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隱約看到青年模樣的錢塘君被四面鎖鏈困住的模糊影子。

張玉看著那個影子,在腦海中漸漸和一個熟悉的影子重合。

少女站在原地遲遲不動。

資深者們正不知她怎麼了,卻听少女聲音略帶澀然︰「我還是想知道,怎麼救你。」

黑暗里沉默了很久。

最終,傳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錢塘君回答了她的問題︰

「天地有陰陽漲落,過滿而缺,極數生一,劫滿而消。」

「那一日,人道劫數散,眾生惡意消,將崩金殿、開玉鎖,走蛟龍。」

「我自應劫而出,重返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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