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紙片, 輕輕松松被扎穿了。
它得意洋洋,將消化液注入這具高大身體。
卻沒有血肉化作的甜美汁液順著口器流入它的肚子。
自從某一天後, 再也沒有感受過的劇痛瞬間從月復部傳來。
它的八只眼向下轉動, 看到一柄閃著寒光的寶劍沒入蛛月復。
劍柄被一對兒修長的手牢牢握著。
它憤怒, 想要張開毒牙。
但它那碎金斷玉,鋒利無匹的口器, 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從眼前人的胸膛拔出。好一似扎入了滾燙的岩漿里, 反而是它尖銳結實的口器在融化。
它想要揮舞自己那多出來的「六條手腳」。
但剛毛倒豎如鐵刺, 還閃著幽綠光澤的八條蛛腿,都被一卷紅綾扎扎實實地捆住了。
它越掙扎, 紅綾收得越緊, 直把它捆得動彈不得。
張玉落在王紹身旁,看一眼穿胸而過的蜘蛛口器,以及面不改色地將寶劍拔出蛛月復的王韶︰「沒事?」
「沒事。」王韶稍稍向後退, 揮劍,解決扎入他胸膛的蜘蛛口器。
寶劍吹發斷刺, 口器被其攔腰斬斷。
半截沒入他胸膛的蜘蛛口器眨眼融化得無影無蹤。
王韶將手一撫,胸口的大洞就消失了, 只衣服被劃開了而已。
倒是蛛女萎頓在地, 油綠色的血流了一地, 蛛月復被寶劍剖處一個大口子。
它斷斷續續地叫道︰「你好狠我只是只是想為夫君生下一個孩子我和他才是結發夫妻為什麼,他都不看我只要一個孩子,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眼看活不成了,它那逐漸發黑而長毛像真正蜘蛛的面孔, 卻反而一點點褪去了剛毛,變作了一張白胖而慈眉善目的貴婦人臉,眼角擠出兩滴眼淚。
它可憐地控訴著自己的悲慘,但王韶只垂眸看了它一眼,也不理睬,只將劍一劃。
蜘蛛慘叫一聲,蛛月復被徹底剖開。
張玉看到,那巨大的、高高隆起的月復內擠滿了蛛絲,蛛絲纏繞著一團團光球,這些光球里有許多小小的純白孩童,正擠在一起嚶嚶哭泣著。
王韶冷颼颼的俊美眉眼這才柔和了幾分,喃喃嘆道︰「可憐。」
他一手持劍,一手卻伸出去,那些純白的孩童精魂就停止了哭泣,好奇而迫不及待地鑽出蛛月復,攀上了他的手掌,縮在了他的掌心,露出十分安心的表情。
一只手掌擠不下了,其中一個年級特別小,牙牙學語年紀的孩子甚至爬到了他握劍的手上去,張開雙臂沖他叫喚。
這位劍上尤沾妖血的玉面郎君,眉眼就徹底柔軟下來,竟然低眉含笑,在這個小魂靈的額頭親了一親。然後把它遞給了張玉︰「喏,你抱著。」
張玉措手不及,竟僵住了。
這個小魂靈有柔軟而冰涼的質感,像水波,也像青煙。
它被塞到了張玉懷里,卻也一點不害怕,甚至還很喜歡張玉,啊啊地叫起來,就順著她的胳膊往上爬,最後趴在了她頭頂窩著。
無端讓張玉想到了上一個文本里的幼鳥查查。
看張玉站在那不敢動的樣子,王韶唇角微勾︰「小家伙很喜歡你。你不會把它摔下來吧?」
張玉下意識地搖頭,隨即意識到那小魂靈還趴在她頭頂,不由搖頭的動作戛然而止。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王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霎時玉面生輝,意自灑然︰「放心,這小東西不會摔下來的!」
果然,他大笑的時候,胸膛微微震動,但那些純白的孩童精魂仍穩穩當當地「黏」在他的衣袖和掌心。
張玉這才放心了幾分,但舉止間仍有些僵硬。
這時,蛛女還倒在地上裝死。它被剖開肚子侯就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但兩人都不是尋常凡人,都能感應到蛛女分明還活著,只是看起來奄奄一息而已。
王韶沒有繼續對蛛女下手,也看都不看它一眼,只自然而然,如問同伴的意見樣,向張玉道︰「走吧,外面還有東西要料理。」
吳教授、戴白、岑子琪等人在門外等著,听到盤絲洞一般的屋子里傳出了幾聲說話聲,然後是打斗聲,隨即又安靜下去。
很快,王韶和張玉一前一後從屋子里出來了。
王韶的胸前衣服被劃破了一道,衣服上濺著膿血,提著寶劍,袖子上「黏」著一連串的光點。
張玉倒是身上不染塵埃,只是頭發上窩著個小小、三四歲的白色精魂,好奇地打量著眾人。
「張隊咳,公子,你頭上的這是什麼?」
在王韶跟前用四維頻道的意義已經不大,岑子琪破罐子破摔,干脆直接好奇地問出了口。
回答的卻是王韶︰「這是清平縣里尚未被‘污染’的孩童靈魂。」
王韶說︰「它們很喜歡你們。」
眾人一怔,發現王韶對他們的態度溫和了許多,或許說,對張玉為首的他們態度溫和了許多。
這時,本來已經被制服的藤蔓們忽然狂舞起來——王韶劍上蜘蛛女的妖血滴在地面,它們竟然激動非常,狂喜亂舞。即使萎靡重傷,每一片葉子,每一條細須都努力向那滴血爬去,想要吸收那滴血。
王韶把劍攔在了女蘿跟前︰「還不死心?」
女蘿僵住。
王韶冷冷道︰「你們連我袖子上的這些孩子都不看一眼,卻只惦記著這滴血?」
女蘿大氣也不敢出,枝葉都貼在了地上,似在求饒。但細須卻出賣了它——那些細須仍揚起朝著那滴血滴落的方向,對那滴血的渴望無法掩飾,卻對王韶袖子上的那些純□□魂毫無反應。
見此,王韶眉頭緊鎖,有厭惡之意。但那厭惡之意又頗為復雜,似乎又帶著幾分奇異的哀憐悲憫之意,淡淡道︰「夠了。老老實實呆在這里。等一切結束後,你們自有歸處。」
女蘿呆呆的貼在地面,地衣須也垂著,似乎沒有听懂王韶的意思。
王韶這句話似乎是對女蘿說的,也似乎是對屋內還微微動彈著的蛛女說的。
他隨手捏了一個手勢,將袖一揮,身後的女蘿、屋子里的蜘蛛身上都多了無形的繩索,叫它們只能被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資深者們在一邊旁觀,都一頭霧水。
見王韶對他們的態度還算溫和,又得到了張玉微微頷首的肯定,吳教授便試探著問道︰「這位王先生?什麼叫‘一切結束之後’,您似乎知道這些關于清平縣里這些怪物的內情?清平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韶挑眉︰「我還一直想問呢,我原先當你們是哪方的神將,可現在看來,卻不知是藏在哪個角落里自欺欺人搞隱居的奇人異士家族?否則世道變化這麼多年了,你們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資深者們沒吱聲。暗暗互相遞了個眼色,吳教授正要開口。
王韶卻哼笑一聲︰「臨時想的謊話容易被我拆穿,你們還是多想些時候吧,到時候編的圓乎一些,至少叫我能信你們三成。」
他的眼神太銳利,說話太刻薄,資深者們一時被噎住了。
但王韶卻沒有繼續追究他們身份的意思。他不過見這些小輩藏頭露尾的,所以隨口詐唬他們一下罷了。
畢竟如此亂世,什麼奇異的存在沒有?
王韶這些年來南征北戰,早就見多了。
只要不是為惡的,大部分時候他並不計較,並不追究。也沒有必要去追究。只要能掃清濁世,是人是鬼是神,重要麼?
因此,他話鋒一轉,又道︰「你們想知道清平縣發生的事情,要問這些孩子們。正好,讓它們教教你們常識。」
說著,他晃了晃衣袖,那些純白的小魂靈們便手拉手地飛向了資深者們,
然後,純白的光從天地間涌出,伴隨著孩童的嬉笑聲,霎時淹沒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