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尊女神像曾佇立在一座國際大都市的高處,迎來送往世界游人, 俯瞰天地。
此時, 它卻藏跡深宮簾幔後, 在慘綠燈燭前, 被帝王頂禮膜拜。
紙鶴悠悠地繞著這尊神像轉了一圈, 听得幽深的宮殿深處,也漏進連綿鼓聲, 料得必定是所謂的「宴會」開始了。
在褚星奇的指示下,它撲扇翅膀飛出神宮,向那鼓聲來處去。
貴族們早已排列成行,緩步過橋, 行向王城中央大殿前的寬綽廣場。
那里已布置起燈展、案幾。
火樹銀花,映照得廣場如明。
美酒壇壇, 珍饈盤盤。
宮娥穿梭如雲, 環佩叮咚,鬢影香風。
玲瓏香爐中, 馥郁煙氣繚繞, 燻燻然如奇花綻放。
貴族們陸續入座, 都面帶興奮。
豐朝皇帝與國師是最晚到的。
皇帝坐在最上首, 白膚的國師則立在他身旁, 將雙手攏進袖子里去——國師是個白人老頭, 看起來沒有半點尊貴的樣子,有些肥頭大耳,甚至有些粗鄙。
紙鶴附在離皇帝極近的一位貴族桌下, 攝影機晃動。
看到紙鶴上的高清針孔攝像頭傳來的圖片,正在趕往王城的一行人中,陶術推了推眼鏡︰「確實是和登幽州台歌場景里的李朝國王很像,不過,也有一些不同
「天佑大豐!」皇帝在眾貴族面前說了一大通的祝禱之詞後,舉觴大笑︰「開宴!」
「天佑大豐!」台下的貴族們個個面色興奮,一起舉杯,大聲應和。
也有貴族挑揀著那些雞鴨魚肉,嘀咕道︰「正菜什麼時候上來」
等喝過幾衷酒,氣氛逐漸熱鬧,貴族們都有些醉意了,這才有一個個極年輕嬌女敕的侍從婢女,兩人一組,吃力地抬著一大盤蓋著銀罩的「正餐」上來了。
並不知道盤下裝的是什麼的侍從們,鼻子中泛起一股燻得人惡心的肉香。明明是肉香,卻無端反胃。
一個小侍女還干嘔了一下。
曾經經歷過陳塘關祭祀、應府血宴的中國資深者,在途中見到這一幕,聯想起小蓮的遭遇,霎時心中有了不詳的預感。
銀盤揭開。
盤中盛著的果然是一具具赤果的、被蒸熟了的人類。筷子一夾,蒸得粉紅酥女敕的皮肉便可以大塊大塊掉下來。
宴席現場,那些端來「正餐」的侍從婢女更是悚然一呆,霎時面色慘白。反胃、嘔吐聲此起彼伏。
但是他們從各個莊子被選來負責這次的宴會前,就餓了好一陣子,是不許進食的,因此吐也吐不出什麼,只有點清水。
貴族當中卻有人不甚滿意,醉醺醺地站起來,拱手道︰「陛下!這蒸熟的固然好,卻未免沒有風味!」
皇帝大笑道︰「知道愛卿們一定會這樣說,瞧,朕這不是已經備下了真正新鮮的了?都是肉質鮮女敕,伶俐過人的!」
他伸手一指,貴族們的目光就看向了那群送餐過來,卻被「正餐」驚嚇得縮在一旁,極為年輕嬌女敕的侍從婢女們。
他們身著錦衣華服,原個個是貴公子、貴婦人的富貴雍容模樣,此時卻目光貪婪。
更可怖的是,有一個貴族早已酒上臉頭,竟然不耐煩地撕扯起肌膚,他的人皮刷地被扯了下來,露出了尖尖的喙,長滿羽毛的嘴臉。
竟是一只成年人高的五彩大公雞!
喉嚨里發著「哦哦哦」的啼聲,綠豆眼釘在侍從們身上,涎水流了幾尺。
嚇得從各大莊子選出的臨時侍從婢女們更為瑟瑟。
而其他的貴族,比如一位貴夫人,她倒是沒有這麼失態,只是從她華美的裙擺下,竟然漏出了一截母雞灰撲撲的尾巴!
一聲尖叫。
一名年紀小些的婢女嚇破了膽,慘叫著想往外逃。
噌——
銀光一閃,明晃晃刀戟相交。
周圍的強壯衛士們面無表情,上前一步,攔住了去路。
被圈在宴會中間空地的少年男女們,在所有貴族的貪婪注視下,這才絕望地發現,原來這些強壯的衛士,並非護衛老爺夫人們,而是來阻止他們逃走的!
他們以為自己是來送正餐的,卻原來真正的「正餐」恰恰是他們自己!
皇帝坐在上首,看這些少年男女們無頭蒼蠅一般左突右撞卻總是被攔回的絕望模樣,樂呵呵地對國師道︰「還是上神的恩澤,看這一個個養得多好,精神十足,比從前舊朝時期的瘦巴巴要肥美多了」
「唉,我們過去不懂事這瘦巴巴的有什麼好吃的?」
國師攏著手,只笑道︰「陛下,晚宴後不要忘了祭祀。」
台下的其中一名年輕侍從聞言卻恍然大悟,高聲恨語︰「你們這些偽君子!你們庇佑我們,建立農莊,教我們養肥土地,寬待我們,竟然只是為了養肥而吃了我們!不要得意太久,總有一天,大家讀會知道真相,我們都要起來」
見他口齒伶俐的樣子,皇帝笑道︰「這個小東西倒是傻乎乎的。你當你的長輩們都不知道麼?」
貴族們——或者說是膘肥體壯的群雞們,卻沒有皇帝與食物對話的好興致,它們早已不耐煩,張開巨喙,撲扇翅膀,凶惡的撲進了「食物」堆中。
飛濺的血肉濺在了紙鶴雪白的身體上。
皇帝倒沒有下場,只慢條斯理地吃著自己跟前的那盤「蒸食」。
等吃得只剩了一副骷髏,才擦了擦嘴角,向國師使了一個眼色︰「今年是東邊的祭祀了。」
東一一零正大吃大嚼,連腰帶鼓起來都顧不得,身上羽毛、官袍都沾滿鮮血、油脂。
卻被皇帝派人叫了出來。
它不敢有不滿,只得丟下吃了一半的少女,灑了一滴的內髒,匆匆用官袍擦了擦嘴,跟著皇帝的人一起離開了宴席。
「今年是輪到你東家祭祀,我們選中了你。」皇帝慈愛地拍了拍東一一零的肩膀︰「是新上來的年輕族人啊。」
東一一零呆立片刻,隨即狂喜涌上心頭!
每年的神前宴會結束後,幾大世族就會輪流選人去神殿深處,參與祭祀,接受神的祝福。
這個人選將直接進入女神的國度,從此雞犬升天!
而這個人選大多是從幾大世族里挑選優秀的年輕人。
見東一一零喜不自勝,皇帝笑道︰「走罷,國師的人會帶你去神殿內部參加祭祀的。」
誰知,東一一零竟沒有立即動身,而是躊躇片刻︰「這、陛下,下臣在凡間還有一個十分恩愛的妻子」
「不知可否帶上臣妻一起」
皇帝微微一怔,還未開口,國師卻笑了︰「果然是重情重義,難怪會被神選中。這樣吧,我們破例一次。你去把你的妻子也叫來吧。」
東一一零千恩萬謝,立刻叫來了化作肥嘟嘟一人高母雞的妻子。
國師一看東一一零妻子的身材,便十分滿意,叫巫女帶著兩人一起往神殿去了。
紙鶴輕輕一撇,撇掉了身上的血跡,掛在了那只肥嘟嘟的母雞羽毛下,跟了上去。
神宮幽深,兩旁的慘綠燈光搖晃,照在東一一零身上。
巫女把他和妻子領到了神像前,就微微發顫著告退了︰「國師稍後就來。」
東一一零早已看到那尊傳說中的女神像隱在簾幔後。
「可是神殿里怎麼這麼冷清呢?」東一一零的夫人說,「倒不像是有什麼祭祀的樣子。」
咚。咚。咚。
腳步聲在清冷的神殿里格外清晰。
一道被拉得極長的黑影,在燈燭下,緩緩投進了神殿。
東一一零轉身笑道︰「啊,一定是國師來了。」
來人果然是國師。
他自殿外走來,背著光,似乎在上下打量東一一零和它的妻子︰它們羽毛蓬松,軀體龐大,身上還沾著剛吃盡興的油脂,精神頭很好。
東一一零听到國師在黑暗中說︰「看這一個個養得多好,精神十足。」
語氣十分滿意。
東一一零卻想︰這一句話,怎麼有點耳熟?
國師越走越近,快到神前時,慘綠的長明燈終于照亮了他的身形和面容。
他已經解下了國師的外袍,此時頭上戴著一頂雪白的帽子,外袍上圍著雪白的一塊兜布,戴著袖套,手里拿著一把剔骨刀。
看起來卻有些像一位廚師。
神殿的厚重大門緩緩合上了。
隔絕了所有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重新打開的時候,殿內飄出了一股濃厚鮮美的香氣。
紙鶴看見那尊青銅的女神像活了過來,眼珠子盯著神像前擺著的一口大鍋。大概是分外滿意今年的供奉,祂嘴角的弧度慢慢勾勒了起來。
大鍋里盛著格外鮮女敕清香的新鮮雞湯,雞湯里浸泡著兩只被剝皮洗毛,煮出來肥得流油的雞。
正好是一公一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