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內。
「崔智賢,我希望我們能好好談一談。」
「談？」崔智賢雙手仍被混天綾銬住,冷笑道︰「有什麼好談的。」
科迪道︰「我們知道你的資料，你在韓國過得並不好，你告訴我們這個場景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十萬亡靈是不是與你有關,等離開文本，我們可以提供金錢,讓你移民。你想去哪個國家,自由選擇，想去美利堅,我們也歡迎你,並且給你提供遠高于一般資深者的待遇。」
「啐——」
科迪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臉色陰沉下來︰「你不要太固執。」
「你們美國人的話,以為我還會信嗎？那幾條狗,」崔智賢揚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大廳樓道那邊被捆著的犯人們,「那些渣滓，不就是你們扶持起來的麼？」
「那讓你的同胞和你談談,樸應賢，可以暫時代表韓國資深者」
「他也配？！」崔智賢冷冷道︰「盧武總統對他有大恩，可是他是怎麼做的？盧武總統希望韓國能擺月兌美國,擺月兌財閥，成為一個‘人是人’的國家，一個人民有希望的國家。他呢？卻忘恩負義,為你們美國人賣命驅逐文本！」
「盧武？」眾人怔了怔，才想起這位被文本生物同化的總統。
盧武的人應該是在現實里。當然，奇怪的是，這個場景的現代韓國里，居然也有一個和亡靈們同流合污的盧武。
盧武是韓國的平民總統，同情中下層人民，說過希望韓國成為一個「人活得像人」的國家，曾經對樸應賢有過大恩。
「住口！」樸應賢確實有點兒生氣了︰「你懂什麼？你」因崔智賢提到盧武，他想說些什麼，最終深呼吸幾口，卻只是道︰「崔小姐，人終究是要活在現實里的，終究是要靠自己的。讓韓國五千萬民眾，通通死在文本里，變成文本生物，就是好事嗎？」
崔智賢眼中閃過了一絲淚花，語氣卻越發冷硬︰「可是，他們活在這個世上，又是好事嗎？樸應賢，我們國家的自殺率，排在世界第二。你有想過嗎？如果不是因為對前途沒有半點希望，如果不是壓力大到無法忍受，誰願意去死呢？」
「明明是生活在同一個國家的人類，有些人活得如同神祗，高高在上。更多的人卻一輩子看不到一點希望，卑微如螻蟻，下賤如玩物。如果變成文本生物，就可以活得有尊嚴，那麼，我寧可變成文本生物！」
說得一旁的韓國資深者人人低下頭來，一語不發。
他們知道，崔智賢說的完全是韓國的現狀。
在一個階級分明到了宛如中國魏晉時代的所謂發達國家，階層隔離，壁壘森嚴如天塹。
絕大部分韓國平民從一出生就開始拼命奮斗。
韓國高考的競爭殘酷排在世界前列，甚至遠超鄰國。
可是，即使如此，仍舊是一眼便可看得到頭的未來。
財團的後人依舊是財團，醫生的兒女進醫院，司機的子女依舊是司機。
這是一個重壓之下的國度，空有一點兒經濟體量，社會生產關系，卻仿佛停留了許多年的光陰在當年的李朝，並未改變過多少。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君臣父子夫妻男尊女卑，一級級壓下來，壓得人人喘不過氣。
更上邊，還壓著一個力挺財閥鎮壓社會的美國。
別說崔智賢，平民出身的韓國資深者們，如果不是為了家人還在財閥手上，也早就投奔現實里的文本生物去了。
樸應賢也沉默了許久。
過了片刻，他才輕輕嘆道︰「文本生物有它們的目的，何況，它們真正掌控地球之後，到時候天災遍地，它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嘴臉，誰能預料呢？崔小姐，你做了你的選擇，但你不能幫大部分人做選擇。」
「崔小姐，你厭惡美國人操縱韓國，我也厭惡。你厭惡當年的韓奸掌握大權選擇韓國的道路，我也厭惡。你希望我們的同胞，‘人要活的像人'，我也希望。可是，你現在的行為，和那些財閥，和美國人有什麼區別？你不也是依靠外來生物，替國人做了選擇嗎？」
崔智賢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她才微微側過頭，說了一句︰「在這里，今年是2022年。」
「你們知道平行世界的理論嗎？在這里，有無數條時間分支，也有無數個崔智賢。有的‘崔智賢’活到了二十五歲，進入了環形時間。更多的‘崔智賢’死在了十五歲。只有我這一條線只有我這一條線成功逃了出來。」
樸應賢愣了愣，崔智賢嘆息著，一字一頓道︰「因為我想和你們的現實時間線合並。所以，有些話，我不能現在告訴生活在2019年的你們。但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你怎麼知道國人沒有做過選擇？國人做過選擇了。但，我不認可！」
「等我們這條時間線和現實合並後，你慢慢會明白的。」
崔智賢站了起來，她臉上半是偽裝半是真心的仇恨漸漸消去，神色平靜地望著窗外，笑道︰「你們應該也早就感覺到了吧？喏，把我放開吧。你們抓著我也沒用。現在，我跑不了，你們也跑不了。」
眾人早就感受到了。
因為外面的天上，陰雲早已彌補。
他們被十萬亡靈包圍了。
此時眾人正在崔智賢所住的大廈底樓的大廳內，或坐或站，站滿了空落落的廳堂。而大廈的樓道前，則綁著一大群瑟瑟發抖，往日形象光鮮，此刻卻身穿囚服的犯人。
崔智賢不帶仇恨之態時，有一張帶著古典美的秀氣臉蛋，鵝蛋臉兒，綠眉紅面，素顏朝天，一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便似畫中走下的美人兒。
此時，美人面上笑意盈盈地站在那，便叫人能充分理解︰為什麼偏偏是崔智賢能在這造星工廠般的國度，少年成名。
但是如果越過她背後看去，襯著這張美人面的，卻是一副潑墨般黯淡的景象︰
僅僅隔著一扇玻璃，明亮的天色已經消失了。黑雲密布，狂風咆哮在城市間。
地上，深紅淺紅的花園卻陰風環繞，花朵們隨風搖曳，卻似乎每一朵花蕊處都長著一只腐爛眼楮，齊齊盯著玻璃門後，大廳內的資深者們。
它們搖搖曳曳，在滿天陰雲下，那艷紅卻如膿血。
馬路上空落落的，已經沒有車輛出行了。似乎整座城市都被「清場」了。
只有一些舉止僵硬的路人，如木偶泥塑一般，戳在馬路邊，遙遙「望著」大廈。
昏暗的環境里，紅綠燈似乎失靈了，只有紅燈啦啦地一閃一閃。
每閃一下，那些零散站在馬路邊的路人，便齊齊「瞬移」一截，漸漸逼近大廈。
崔智賢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通知了「韓國新政府」。
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被包圍了。
現在，只要他們離開這座大廈，整個城市的十萬亡靈將如潮水把他們淹沒。
它們現在只是在外面虎視眈眈，不過是因為崔智賢在他們手上，有所忌諱罷了。
而這十萬亡靈，遠比荒野之中的那些鬼魅要強大得多。帶來了漫天陰氣，堆積如千里黑雲。
對他們現在這些受傷嚴重的老弱病殘來說，現在自保，可以。但是要從這十萬亡靈中保護著這些犯人，完好無損地逃出去，難度太大了。
雙方對峙到了一種僵局，也因此，表面上的氣氛更平靜了。
崔智賢心中底氣足了不少，笑道︰「你們不是想問我一些問題嗎？剛剛我不想回答什麼，現在我們可以隨意聊聊了。當然，不能回答的問題我還是不會回答。」
小林美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崔智賢，有些好奇︰「你不是文本生物，是活人？」
崔智賢笑道︰「雖然成為文本生物，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但我現在確實是活人。」
「你是真實的活人？」一位美國資深者皺眉道︰「可是之前我們不是看到你死在了古代李朝，化作文本生物了嗎？」
崔智賢似乎絲毫沒有察覺被冒犯，仍舊笑意盈盈︰「沒錯，來自2029年的，作為普通白領的二十五歲的崔智賢，確實是死在了古代李朝。」
「可是，今年是2022年，我十八歲。」
眾人都愣了一下。
大部分人反應了過來。
剛剛她才親口對樸應賢說過，說這里存在有無數條時間分支，也有無數個崔智賢。有的來自2029的二十五歲的崔智賢，確實死在了另一條時間支線的古代李朝，有的崔智賢則死在了十五歲。
而她們這一條時間線是唯一一條逃出循環與死亡運命的時間線。
也就是說，死在古代李朝的是另一條時間線里的未來的二十五歲的崔智賢。
而現在站在他們跟前的，這條時間線里的十八歲的崔智賢，當然還真正活著！
小林美子笑道︰「空間與時間雙重的錯位，挺有意思。」
「另外，我有點好奇，門外這滿城的亡靈，也都是你召喚出來的？你一個資深者，比我還厲害呢。」
「是，但也不是。」听了小林美子的問話，崔智賢瞥了一眼美國人，眨眨眼，笑道︰「我真正能召喚操控的只是荒野那些孤魂野鬼。這十萬亡魂，還要感謝你們。」
「那座森林是長在這些被屠殺者埋骨之地上的，他們的軀殼在地下腐爛，一切存在被歿歷史塵埃。他們想重見天日的遺恨未散，才從身體上長出了一棵棵大樹作為希望。」
「如果你們一開始選擇洗刷他們的冤屈，聯系現實當中的人，把這些被屠殺者的遺體從現實的韓國地下挖出來，公布當年的罪行，那陽光會使他們的怨氣像雪一樣消散。但是你們選擇了燒掉森林。」
褚星奇模模下巴︰「所以他們失去了寄存遺願的樹木，遭遇毀約，卻反而使地下的軀體更加怨氣不散？」
崔智賢點了點頭︰「這也是我能召喚出這些亡靈重返人間的原因。」
「準確來說，我們之間不是召喚與被召喚的關系，而是他們呼應了我，我們達成了合作。」
除了安琪拉外，所有美國資深者臉都綠了。
王勇道︰「我們潛入了‘大韓人民共和國’的秘密檔案所在，取出了一些資料。資料里顯示，你的能力代號為‘召喚’，三年前，成為資深者的異常是從你的巡回表演開始的。」
「是你十五歲出道那一年的年末，演唱會上，你當眾落淚，眼淚滴到地下的時候，忽然場面一派混亂，從地底下鑽出了一些周身腐爛了一半的死者。這些死者，是你召喚的嗎？」
「是呀。」崔智賢又笑道︰「你們想听听我成為資深者的故事嗎？」
王勇點了點頭︰「請講。」
明知道崔智賢是在拖延時間，但是她作為幾個橫截面的貫穿者，她的視角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就算眾人此時傷得確實有些重，但就如崔智賢所說，雖然他們逃不出外面的那十萬亡靈的包圍圈，但與此同時，只要這些犯人不死，不發生時空震蕩，十萬亡靈只要不想弄死崔智賢，也對付不了他們。
何況
王勇看了一眼正在為安琪拉治療傷勢的陳薇、擅長醫療的資深者，他們手里提著一個科幻世界里的順來的醫療箱。
何況，他們也一樣在拖延時間。
崔智賢還是太年輕了，仗著時空震蕩的力量，重創了他們。卻並不知道完整版的特質者是什麼樣的概念。
也根本不知道，只要安琪拉在，只要黃金台在，他們可以隨時月兌離雲下世界，月兌離這個現代橫截面。
一旦安琪拉的傷勢恢復過來，他們第一件事必定是先把幾個犯人挪到黃金台這個安全區上去。沒了顧慮之後，然後，直接放開領域，控制住整個現代橫截面。
地面顫抖了一下。
袁煦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怎麼回事？
袁煦有些發懵︰文本世界里也會地震？
耳邊卻傳來其他資深者驚呼起來︰「黃金台動了！」
一直懸在雲上世界的黃金台，忽然，緩緩地動了一下，台身微微震顫起來。
宛如，受到了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