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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烏雲, 陰霾天色, 宿舍大樓的玻璃門在無數雙血紅眸子的洗禮之下, 緩緩打開。

尖嘯刺耳如撓, 黑影黏成的藤甲士兵在灰白霧氣中列陣,向門內走出的眾人沖去。

它們沖擊的陣勢戛然而止。

一對白玉輪閃出, 赤紅而冰冷的火焰環繞眾人, 成環衛之勢,驅逐附近的霧氣,邪祟莫敢近前。

藤甲兵並無意識,鐵甲鬼兵卻萎縮不前, 生怕被火焰灼上寄體之身。

「不過小兒逞強。」空中, 左右, 四面八方傳來那非男非女,似老似少的陰冷聲音︰「不計代價,拿下此等貳臣逆子!」

源源不斷地黑氣向文理中學匯來, 補入那些鬼兵的軀體,它們如食大補之物,登時凶光大作, 眼部血紅的亮光更是殘酷,再無半絲本能的惜身之意,奮身而前。

如果從空中望去, 只見烏雲如蓋,黑煙似海,望不見盡頭的鬼兵正從舊瑤縣向文理中心涌來, 而宿舍大樓前的一干人等,便是大潮里即將被淹沒的一座礁石。

褚星奇敲了敲鏡花水月,鏡花水月「咻」地變作一只對講機,傳出閔衛硬邦邦的聲音︰「準備完畢,請指示!」

「動手。」

風火輪燒了幾只鬼兵之後,後續的鬼兵不歇氣地補上。它力有不逮地閃爍起來。

尖嘯聲更見頻繁,不停地催促鬼兵們上前,血紅的眸子們興奮而貪婪地盯著生人。

正此時,一抹青色的靈光從一處角落漫開,它似漫天飄飛的螢火蟲,又類即將融化的細雪,點點微光散入整座學校。

一只奔得最前的鬼兵正要撕咬離得最近的資深者,佔據他的意識,吞吃他所有正面的情感,一點青光卻輕緩地落在了它身上。

食物食物它被最原始的食欲驅使著,張開大口,吞向資深者親朋好友相聚,發著溫暖光色與煙火氣息的記憶,卻一口咬了個空,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驟然沉重,那些正面情感的氣泡,霎時遠離而去。

食物?即使只有最低微神智的它也也感到了微微的迷惑,卻听到耳邊一聲干嘔︰「嘔這是什麼東西又腥又臭的扒著我臉」

一個年輕的高中男生像撕扒在身上的八抓魚一樣,手忙腳亂,滿面驚恐地將它撕扯了下來,砸在地上。

黑氣成了實體,變作一灘灘腥臭而粘糊糊的爛泥一樣的東西,糊在所有師生的身上,臉上。他們的神智清醒過來,不由紛紛干嘔,本能地瘋狂撕扯著這些爛泥。

散發著無盡惡意的黑色爛泥們摔落在地上,又開始蠕動著聚合,努力想成人型。

閔衛手持玉環現身,無數青色靈光以他為中心,發散向整片學校,臉色有些發白,卻還支撐得住,向資深者們點了點頭。

資深者們包括張玉之所以被逼得節節敗退,無非是顧忌這些文本生物無形無質,依附于活人身軀,怕傷害無辜百姓性命罷了。

而他的特殊能力,恰恰就是「實體化」。

此時,黑氣所化的爛泥已經將文理中學的石灰地面鋪了厚厚一層,翻滾而冒著氣泡的腥臭爛泥當中,已經有幾堆匯成了歪歪扭扭的黑色人形,人立而起。

張玉眯了眯眼︰「退!」

資深者們忙後退一步。

下一刻,薄薄的紅紗綾長掃,將所有自污泥中月兌出,尚且茫然的文理中學師生裹成了一個繡球,咕嚕嚕地自動滾到了一邊。

半空之中,等待已久的金環長鳴,一生二,二生三,化作無數蕩邪之氣,橫沖而下。

轟——

平地炸開一陣大風,吹散了學校上空的烏雲,吹開了濃重不化的灰白霧氣。

盡管周邊的舊瑤縣還是愁雲慘淡,學校上空卻玉宇澄清,陽光干干淨淨地落了下來,宛如被擦去了塵埃,整座學校的建築與草木,縴毫畢現。

不知何時出現的赤緩步而出,靜靜地沐浴在十六年未見的陽光之中。他提在手中的頭顱睜開了眼,幽黑的眼一寸寸掃視學校的建築,終于停在了操場處。

他提著頭,在所有人注視之下,在清澈的陽光下,一步步走向那處早已破損,還掛著鐵門的操場。

站定。

那顆早已與身軀分開的頭顱,自手掌中一躍而下,直直沉入了泥土中,如入泉水。

紅繡球松開,師生們望見這斷頭的少年,嚇得一聲也不敢吭,卻有些老教師認出了那顆頭顱的相貌,害怕之余,想叫一聲「維安」,卻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眾人屏息等待,很快,那頭顱咬著一柄沾著些黃泥的小劍,又從地面浮了出來。

那是一柄特殊塑料制作的仿真小劍玩具,劍上,用干涸的油墨寫著「干將」︰二字。

鄭維安咬著它,將它放在了赤的掌心。

赤便一手提頭,一手捧劍,步步行至客的跟前,那顆頭顱張開發白的唇,一字一句道︰

「吾干將莫邪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

客默然片刻︰「聞王購子頭千金。將子頭與劍來,為子報之。」

赤向前捧出劍與頭,站在那,身體僵住不動。

客試著取劍,卻拿不動,他嘆而允諾道︰「不負子也。」

話音剛落,鄭維安的頭顱流下一行血淚,劍自行飛到客的手中,頭也拿動了。

頭飛至客手中的一霎,赤的身軀轟然倒塌,迅速化為枯骨。

就在此刻,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了無數近在耳側的簌簌之聲。

整個舊瑤縣的地下,有無數尸首在地下同時張開了眼,他們在泥土之下一齊唱道︰

「天耶!世無公道!」

「地耶!人有正義!」

「父耶!殺人者死!」

「母耶!傷人者刑!」

歌聲從幽深的泉台下傳出,先是幽微,漸漸匯聚成驚雷,終于響徹天地之間,浩浩蕩蕩。

「天父與地母,我有不平氣,願與不平人。

天父與地母,我有青鋒劍,願舍百年身。」

「舍我百年身,遂我不平願!」

歌聲入耳,師生左顧右盼尋找歌聲來源。資深者們卻想起之前在宿舍大樓,計劃執行前,赤對他們說︰【那麼,接下來,如果這位異人能成功的話,尋來干將劍後,我的頭與干將劍,就拜托你們了。請用此頭,將楚王全部的力量引誘出來,從而斬殺。】

【楚王和某些人一直狼狽為奸,遮蔽舊瑤縣的異常。他們為它遮掩,它則借著非人之力為他們鏟除異己,控制受害者。他們在舊瑤縣作惡多年,積下無數血案。楚王若死,舊瑤縣必定事發。到時候,請諸位勿要忘記鄭家的五口人也是其中之一,便罷。】

一位資深者覺得有些不忍︰「難道只有用你的頭才行嗎?」

早已死去的少年笑了起來︰

【我早非活人。如果說,楚王是一股情緒情感的集合體的話,我也是和它一樣的東西。】

【我能存在到而今,是地下無數身死而不能息的怨憤不平之情,鑄我此身。對于楚王來說,我是大補的絕佳補品。所以,只有用我的頭,才能引出楚王的全部力量。】

【畢竟,它最憎惡,無非是匯聚了我此身的眾生不平之情。】

舍我百年身,遂我不平願。

此時,眾人望著客手中再也不閉眼,而是始終怒目圓睜的年少頭顱,听著滿城鬼歌,不禁心下唏噓。

一曲未盡,而滿城陰風大作,舊瑤縣上空,無數黑氣匯成的巨大頭顱被鬼歌激出,惱羞成怒,在漫天烏雲上搖頭擺腦。

它頭頂冠冕,是個胖大的君王形象,那非男非女,似老似少的疊音,正在咆哮︰

「爾等斗升小民,也敢與我相斗!」

客聞言冷笑一聲,向上一拋,鄭維安的頭顱驟然飛上半空,怒目圓睜,挑釁一般轉了一圈。

那巨大的頭顱便勃然大怒,又極為貪婪地盯著它,張開血盆大口,像一頭猙獰巨獸,追逐一只幼兔,在舊瑤縣上空緊追不放。

兩顆頭顱一大一小,在天空相逐。而鄭維安的頭顱左至右閃,靈活無比,追得楚王團團打轉。

而楚王的頭顱由黑氣連著整座舊瑤縣的縣城中的大部分生人。

然如它以生人為軀,此時正伸長了脖子在天空追咬鄭維安,卻略顯笨拙。

客見此,喝道︰「還等什麼?」他將手中的塑料小劍一晃。

那柄沾著黃泥,寫著「干將」兩字的塑料小劍,便輕輕一化,當真化作了一柄明亮亮,冷颼颼,劍光卓絕的寶劍。

寶劍有靈,自行而起,飛至空中,長長一聲嗡鳴,劍光曳尾,猛然向聯著楚王頭顱的黑氣——脖頸斬去!

如刀切豆腐,黑氣應聲而斷。楚王的頭顱發出了一聲慘叫,猛然向下一跌,而那無數面色冷漠猙獰的舊瑤縣人,則忽覺後頸一涼,神智一清,茫然地伸手模了模後脖頸。

供給雖然切斷,巨大的頭顱向下一跌,卻只是重傷。

楚王大口一吸,將所有的黑氣,所有的藤甲鬼兵和鐵甲鬼兵都吸入自己口中,房子大小的雙眼變成血紅,更加凶惡地追逐鄭維安之首。

此時沒有了「脖子」和「身軀」礙事,它更加靈活。好幾次,鄭維安都險而又險地從它嘴邊避開,顯然力有不逮。

資深者們心道不好,卻听客哈哈大笑道︰「莫急,我來也!」

章亦凝呆立原地。她身上浮出一抹透明的身影。

舊瑤縣的縣城中心,一塊又一塊的區域,亮起燈光。數不清的百姓緩緩走出家門。他們身上同樣浮出一抹透明的身影。

這些身影的相貌一模一樣,它們向上浮出,匯成了同一個巨人。

那是一個身形透明的男子,頭戴斗笠,又黑又瘦,獨獨雙目炯然有神,似寒夜里兩點孤火,面目剛正,神態嚴肅,卻有任俠之氣。

他就是「客」。

他冷笑著叫道︰「劍來!」

干將飛旋而至,客將劍回身一擬,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之中,他的頭顱也一起掉了下來,加入了楚王與鄭維安的追逐戰。

它的頭顱僅比楚王要小一些而已,一口咬住楚王,楚王哀嚎,左右掙扎,卻動彈不得。

鄭維安的頭顱見此大喜,總算得到了喘息之機,便嘴里呼喝一聲,只見從泉台之下,冒出無數張透明的臉,那些臉上盡是怒目圓睜的不甘不平之氣,一起匯入他的口中。

少年的頭顱便也漲大了。漲大到與楚王和客的頭差不多,他便沖去,也一口咬住了楚王臉的另一側,撕咬起來。

但是,還不夠。兩人共同對陣楚王,不過是勢均力敵而已。

客便松開了楚王,似寒夜孤火的雙目閃爍著,嘴里呼喊著︰「燒!燒!」

只見客聳立天地之間的軀體,倏爾化作無數火焰。

火焰以楊海林,以學校師生,以所有心存善念的人為柴火,以整座舊瑤縣為鍋爐,熊熊

燃燒了起來。

烈焰熊熊,以舊瑤全縣為形的鍋爐里煮著一鍋湯,湯里閃爍著數不清的氣泡,每一個氣泡里都有人影。

「就算是這樣,我也同情鄭家!」

「我幫你們遞去證據。」

「維安,快跑啊!」

「無論怎麼樣,你這個年紀都應該讀書。」

「她得了癌癥,我也不會放棄他的。」

那些是含著淚光的面孔,是善意的舉措,是奮不顧身的援手

這一剎那,所有資深者都恍然大悟︰楚王是自私自利的情感所匯,赤是所有面對不公的不平之氣的聚合體。

但「客」,卻同樣是感情的聚合體,它是視人之身,若視己身的無私之情!

十六年前,文本世界降臨。

楚王先至,而客卻在舊瑤縣下沉眠十六年。赤停留在尋求報仇的劇情當中,沉冤十六年。

直到此刻,客終于醒來。

此時,整座舊瑤縣化作巨大的湯鍋,以無私之情做柴火,已然煮沸了。

楚王被客和赤死死地咬住,一同拖在沸騰湯水中。

最終,楚王發出哀嚎,三個頭都一起被煮爛了,血肉俱消,化作三股情感,拼撞之下,轟然而散——硼。

天空中一道爆炸的巨響響起。

氣浪推開,消融冷霧,刮散烏雲。

「我,我這是怎麼了」

立在操場上的章亦凝如夢初醒,忽然喃喃著,揩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我怎麼會在這里?我為什麼哭了?」

舊瑤縣中,人人如一場恍然大夢。

直到,久違十六年的干淨的陽光,緩緩地籠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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