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 眾人本來正進到吃飯的房間內, 坐上酒席, 而此時張玉卻橫沖而出, 不見了蹤跡。
眾人追到大堂,卻早已失去了張玉的蹤跡, 劉豪連忙取出手機, 看了一下信號——國家詢問過張玉本人,技術人員在她身上安置了一個定位器,就裝在智能手表當中。
這是國家下定決心把特安體系普及到市之後,所有登記在冊的資深者, 現實中外出必須攜帶的共同配置。
信號顯示, 張玉正在距地面有一定距離的高空, 快速移動。
她在舊瑤縣上空徘徊,似乎在尋找什麼。
過了一會,直直地往縣南而去。
最終, 停在了一個地點。
劉副局長道︰「張上校這是在?」
褚星奇模了模下巴,問舊瑤縣一個本地的官員道︰「縣南有什麼東西?」
「縣的南邊」舊瑤縣和他們對接的官員想了想,先時有點茫然, 忽然眼角一跳,面色微變。
褚星奇早已看見,不動聲色地問道︰「怎麼, 小妹妹停的這個位置,是哪里?」
官員囁嚅了幾下,只得道︰「是我們縣公立醫院的分院。」
褚星奇抬腳就走。
官員嚇得忙不疊攔他︰「不能出去!使不得!」
褚星奇挑眉︰「為什麼不能出去?」
劉副局長等人也正打算跟在褚星奇身後一道前去, 聞言俱也都向出言阻攔的舊瑤官員看去。
發言的官員被一雙雙眼楮看得眉心一跳,雙唇蠕動,不知如何解釋。
褚星奇步步相逼︰「舊瑤縣難道有什麼特有的法規,比如夜禁的規矩?」
「沒有只是夜里治安不好」
「您本身就是公安系統中人,而這里這麼多人,包括我在內,同時隸屬于特殊安全部隊,不是普通人。難道對付不了幾個蟊賊?」
舊瑤本地的官員額頭都開始冒汗。
褚星奇再向前一步,笑眯眯又頗為險惡地道︰「難道貴縣的治安,已經到了連暴力系統出行都提心吊膽的地步?」
「不不是」官員被他問得額頭涔涔冒汗,眼見得外來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心一橫,只得說了實話︰「我們縣夜里鬧鬼。」
身為黨員,身為干部,竟然公然說這種封建迷信的話!
跟在劉副局長身後,舊瑤縣出身的那位鶴州市特安局外勤科長,面色一變,正要出言喝止他胡言亂語,卻听自己的上司劉副局長沉聲道︰「鬧鬼?你說下去!」
逼出了這一句實話的褚星奇抱著胸,看了一眼手機里郝主任傳來的資料,只眯了眯眼,笑嘻嘻地任由同行的劉副局長接過話頭。
此時,酒店門外,天色已然全暗,寒風呼嘯。
一個繁華的縣城中心,街邊沒有一家商店開門,也沒有一個人在街上。竟升起一種蕭瑟森然之氣。
酒店內,原來負責接待的洪經理不知去向,服務員們一到夜里,便像鵪鶉一樣,戰戰兢兢,縮在各自負責的酒店崗位,連靠近大門也不願意。
大堂之中安靜異常,只听得嗚嗚風聲吹在旋轉門的玻璃上。
話已出口,便無轉圜的余地。
自從被劃去對接特安體系後,特安局才是他的直系上司。
舊瑤原公安系統的這位余主任抹去冷汗,狠下心來,強壓著恐懼,盯著窗外那蕭瑟的寒風︰「異常是從十六年前開始的。」
「十六年前,舊瑤縣的小氣候一度發生了變化。從此後,縣里懸案頻發。」
「夜里有私自出門的人,很多會莫名其妙地失蹤。」
「有時候,我們能找到他們的尸首,但更多時候,我們別說是凶手了,連他們的遺體在哪里也不知道,只能潦草地以失聯結案。」
「而夜里出門後,能活著回來的人失魂落魄,只說‘鬼’,‘鬼’」余主任苦笑著搖搖頭。
「我們想過很多辦法,但是一無所獲。有人曾經看到過‘凶手’,卻無可奈何。那反而正證實了鬧鬼的傳聞。」
「還有的人,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人都同樣化作了啖人害人的惡鬼,在縣城夜晚游蕩天空」
褚星奇摩挲著嗡鳴的鏡花水月,忽打斷了他道︰「說的這麼逼真,你見過鬼嗎?」
余主任僵了一僵,訕笑道︰「我沒有見過」
一位有檢測謊言能力的資深者道︰「你說謊了。」
蹭。鏡花水月的拂塵怒展,勒住了余主任的脖子,越纏越緊。
褚星奇笑嘻嘻地湊近了余主任,低聲道︰「論除‘鬼’,我可是專業的哦。我聞到,你身上有某種‘鬼’的臭味呢。我一向對這種臭味最敏感了。」
余主任被勒得面目發青,看見劉副局長等人只是冷眼看著,雖有皺眉驚異,卻沒有阻攔的意思。
他真的快呼吸不過來了,只能拼命揮手︰「我說我說」
鏡花水月松開了他。
余主任朝其他幾位舊瑤縣的官員使了一個眼色,一行人卻忽然向旋轉門撲去,口中大喊︰
「王上,救我們!」
舊瑤第一醫院,鎏金大字多年未修,黯淡寥落的燈光。
原本應該十分擁擠的醫院停車場,空空落落。
洪經理停車的時候,整片場地只停了他一輛孤零零的轎車。
服務員捂著肚子,看這一片景象,畏懼道︰「經、經理我真的沒事的我們回去吧」
她是外地人,但是有個老鄉姐姐在這家酒店當服務員,陸續從老鄉那听過舊瑤縣的一些傳聞,包括並不限于夜里不能出門,即使出了門,回來後也不知道你是人是鬼。
洪經理搖搖頭︰「不要害怕,沒事的。」便攙扶著她,一步步走向急診的掛號處。那里還亮著燈光,總算有醫護人員在職守。
他們甫一下車,服務員便覺得有寒風咆哮著自四面八方吹來,但是每每到了極近的地方,便有一股熱氣蒸騰,寒風不能迫近。
他們往那燈光明亮的急診掛號處行去,每上一級台階,眼前似有無數幻像在風里閃過,有硬生生從教室里將初中生女兒拉出教室,強行「嫁」人,只為彩禮的家人,而學生們下課回來,卻只看見一雙晃蕩的雙腳——含淚被拉走,卻又連夜模回學校,絕望之下吊死在電風扇上的女同學。
有穿著一身名牌服裝,毫不在意地駛著豪車,從地上人身上碾過的醉漢。
有看見頗有人脈的流氓將人玩弄致死,卻畏懼報復,視而不見的普通人
幻像中,咆哮的寒風彼變作一個個黑漆漆的影子,身著鱗片般的鐵甲,領著無數身形扭曲的穿著藤甲的黑影,散發著腐臭,在舊瑤縣的上空夜巡。
它們正盯著往醫院走去的兩人,呼嘯著欲橫沖而下。
因離得極近,服務員漸漸看清了它們的模樣︰
有的身形極癟,似被擠出了所有血肉,有的吊著脖子,似乎首身分離,有的由幾十塊血□□合而成,身上前陣萬線。
她肝膽俱裂,幾乎是想拔腿跑回車里。
洪經理的雙手卻極是滾燙,鋼鐵一般鉗著她,身後,寒風一點一點兒平息。她只听得以往囂張跋扈,也曾做過欺男霸女事項的洪經理,以一種奇異的溫柔的聲調道︰「不要害怕,繼續往前走。」
不敢回頭,只一手捂著肚子,跟著洪經理悶頭向急診室踉踉蹌蹌走去︰
一直到走到門口,短短幾步,她不知道流了多少冷汗,卻覺得身上也暖和了一些,肌膚不再從外到內的冰涼。連同心底都安妥了許多。再也听不到身後的寒風咆哮了。
急診掛號處,隔著鐵欄,室內空亮著燈。
洪經理喊了好幾聲,才見室內的牆壁後,轉出了睡眼惺忪的值班護士,她才走了幾步,忽然全身一顫,驟然醒神,往他們兩人腳下瞄了好幾眼,確定那里拖著影子,才松口氣︰
「你們是生什麼不得了的病了,敢大半夜出門」
而急診室的門被打開,醫生探頭看了一眼,同樣先看兩人腳下,然後才松了一口氣,翻了個白眼,又打算把門關上,顯然,即使掛了號,他也不打算理睬這兩個膽大包天,半夜跑到醫院來的人。
但是門被一只手撐住了。
洪經理道︰「她很難受。」
他指著面色慘白,額頭上直冒冷汗,弓著腰捂著肚子的服務員。
醫生想扳開他的手,把門合上,卻怎麼也做不到,卻听到眼前穿著西裝的男人,一字一句道︰「她很難受。你們看到她難受,不會覺得自己也很難受嗎?」
「神經病行行行,我治我治,交錢去」
很快,交了錢,服務員被查出來是急性腸胃炎,醫生去拿藥瓶,掛號處的護士扶著她掛點滴。
洪經理卻站在醫院的大門處,透過玻璃,望著窗外一波又一波架著寒風撲來的,咆哮的腐臭黑影。
它們都被醫院附近,洪經理踏過,便被整座醫院內部灼熱了許多的空氣逼在了門外,向著洪經理張牙舞爪地咆哮,卻只能隔著熱浪向洪經理咆哮。
洪經理面對著這幅景象,嘴角慢慢上翹,一點一點露出了溫柔真誠的笑意。
此時,護士給病人掛完點滴出來,她已經不再擦汗了,正端著一杯茶,和醫生一起往病房里給病人端去,他們不復之前的半點冷漠,面露心疼,擔憂等等情緒,討論著病人的痛苦。
那些黑影見有生人,越發垂涎,身上的爛肉膿水都在滲出藤甲,拼命想往里面擠,為首的鐵甲影子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嘯,震得玻璃上出現了無數裂紋,眼見便要化為齏粉。
經過洪經理身邊的護士和醫生也听到了動靜,,兩人一起回過頭來——
一瞬間,黑影們都呆了。
護士和醫生的確回過了頭,但是,他們身子並沒有回過來,他們的頭扭了三百六十度,站在洪經理身邊,和他一起盯著窗外那些咆哮的黑影。
洪經理,醫生,護士,兩男三女,性別不一,長相不一,年紀不一,卻盯著那些黑影,露出了如出一轍的溫柔真摯的笑容,連弧度都一模一樣。
寢室的門悄然無聲地開了。
一道縴細美麗,似天鵝一般的章亦凝宛如跳著芭蕾,腳尖無聲,望著學校內正不斷沿著同一路線來回巡視的一隊隊漆黑影子。
那些影子腳不著地,如群鴉浮在半空,身形扭曲,死的時候應該都經受過極大的痛苦。
她卻咧開嘴,絲毫不畏懼地一步步向它們行去。
身後熱浪滔天。
章林漫步街頭,身後,消去了冷氣,而變得炎熱起來的舊瑤縣街道上,一家復一家,搖搖晃晃,走出了無數居民。
他們面目容貌或許兩樣,唯獨臉上掛著的笑容,與章林臉上的一模一樣。
他們跟在章林身上,慢慢越匯越多,漸漸匯聚成了靜默的人群,只是跟在章林身後,連邁的每一步的尺度都一模一樣。
最後,章林停下了。
他身後的所有人也都停下了。
他們同時裂開嘴,一起仰頭看著天上的寒風。
無數雙眸子中同時映照出了「寒風」的真容——那是早已死去的,間或有著他們慘死時模樣的漆黑死魂靈,它們身披藤甲,跟在鐵甲騎士之後,化作寒風與烏雲,在舊瑤縣天空上盤旋。
「我們」
「還沒有,」
「找你們呢。」
「你們自己,送上門來了。」
「楚王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