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版《科學發展史》是早幾十年編好的。」
發現他們是來談這本《科學發展史》的時候, 侯盛明的態度尚可, 只是有一點微妙的冷淡︰
「不知道兩位想問什麼?」
郝主任看了一眼他的學生們。
侯盛明說︰「你們先出去吧, 我和小郝有一些事情要談。」
學生們陸續退出了房內。
他們也都是許多學科方向的帶頭人了。
郝主任這才道︰「您應該知道特殊安全部成立的事情?」
侯盛明雖然年屆八十, 腦子卻並不糊涂,隨即反應過來︰「這次文本世界的投射文本, 是我編過的那本《科學發展史》?」
「是的。我們也是為了國家的特殊安全, 前來尋求您的幫助。」
侯盛明年邁的臉上,皺紋微微地一擰,他略帶疲倦地問︰「你們想知道什麼?」
郝主任就將目前的情況大致地講了一講,說到這次的文本世界︰「我們想知道, 您當年編撰本書的時候, 您的想法, 還有當時的您的經歷,環境。」
侯盛明說︰「當時是國家的任務,我沒有什麼想法。科學史畢竟是歷史, 我只是一個搞科研的,接了任務,不得不完成而已。」
正此時, 醫生敲門了︰「侯先生,我們來給您作檢查了。」
郝主任見此,知情識趣地笑道︰「那麼, 我們過一會再來」
轉身之際,卻被侯盛明叫住了,他沉默了一會, 問︰「這次的文本受災情況,很大?」、
「b級,涉及百萬人口。」
侯盛明听後,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話,醫生進來了,抓緊時間給他檢查。
房門閉上了。很快,他的專屬醫生就出來了,說︰「侯老的狀態不是很好,兩位客人,想要長時間交談的話,可能要再過一段時間,大約一個星期左右。」
醫生如此表態了,侯盛明也沒有再要見他們的意思,似乎默認了醫生的話,沒有辦法,兩人只得暫時告辭。
過了一會,兩人都走出病房很長一段了,常教授才道︰「侯老似乎不大樂意見你。」
郝主任說︰「侯老對我是有意見。最近的一些科研方面以及高校科研方面的改制問題,中央提出了一套方案。侯老對這一套方案意見很大。但是我是表態贊同了這個方案。」
正此時,身後忽有人叫「郝剛」。
兩人回頭看去,卻見侯盛明的學生中,一位一直站在侯盛明地位驕人的學生們邊緣的,一位六十多歲的清 學者,正氣喘吁吁地快步跟了出來。
剛巧,兩人都認識他。
他姓朱,和郝主任、常教授早年就相識了,算是郝主任同校出身的學長,為人一向秉性正直,這些年似乎過得不大得意。在學術界里,身為侯盛明的學生,竟也一直被邊緣化,落魄到稍微大一點的學術雜志,他的學生都無法刊登論文的地步。
好不容易追上了兩人,老朱順了順氣,對兩人說︰「你們可以去找其他編者。」
「可是,我們也查過寫在書頁上的其他編者,在世的,除了侯老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郝主任道。
老朱皺著眉,搓了搓手,沉吟片刻,還是壓低聲音道︰「不,還有人在世。」
「這本《科學發展史》刊印過兩撥。你們拿到的是第二次刊印之後的。」
「你們按第二次刊印時候的編者名單去找,在世的,確實只有老師一個人。」
常教授聞言挑了挑眉,他在高校里教了很多年書,這樣的事情看過很多。
郝主任也明白了這位學者的意思。
話說到這里,已經盡夠了。
郝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謝謝你了。這不會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學術界師徒之間的關系,十分森嚴,總是一榮俱榮的。
老朱本來就已經相當被邊緣化了,如果叫人知道他對外說了這樣的話,恐怕他還要再惹上麻煩。
老朱說︰「我也就講到這里了。我因為工作的關系,也知道一點特殊安全部的事情,無論怎麼樣,那麼多條人命,難道還不能說幾句真話嗎?」
「我這,還有第一版的存著。你們要的話,我就回家給你們拿來。」
郝主任以為老朱只是在說特殊安全部的工作涉及百萬人命,因此再次向他道謝。
老朱卻只是擺擺手,常年深深皺著的眉,頭一次舒展了開︰「這有什麼好道謝的。」
說話間,他倒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
幾人辭別老朱之後,常教授說︰「這位朱學長,他當年是不是跟著侯老一起搞研究的第一批學生?」
郝主任點了點頭,常教授便若有所思,不再說話。
一片沉寂之中,郝主任接到了留在現場的工作人員的視頻通話︰
「主任,中校發來了一段訊息。」
他轉了攝像頭,對準了現場的那面鏡花水月分化出來,留在現實的鏡子。
已經有一段時間聯系不上的褚星奇發來了一段帶光影的訊息,請求文學參謀團解讀。
郝主任皺眉道︰「這是遲滯的訊息。」
訊息里傳達了幾人處于教堂之中的遭遇︰
教堂崩塌,內核層鑰匙卻並不是完整版,以至于他們進入內核層的過程中斷,小鎮發生異變,先是鎮民融化為燈芯骷髏人,在晨光里燃燒。
而燃燒的光焰里,有無形物質的東西從中誕生。
這些東西在翻天印的紅光當中現形之後,與現實當中出現的三角形生物,一模一樣。
之後的訊息,就猛然中斷了。
郝主任問︰「現場的情況如何?」
工作人員咽下一口唾沫︰「還好」
平楚市。
無形的壁障將平楚市與其他地區隔開。
漫天的三角形停在空中,正注視著平楚市。
它們的身軀由光組成,任何武器都無法真正傷害到它們。
而地上布滿了咩咩叫的綿羊,悠閑地散布在街頭巷尾,活似全城的居民度變作了羊。
按衛星的實時掃描,這些從天而降的綿陽,約有百萬之數。
這些三角形只是停在空中,卻並沒有動作,仿佛當真在放牧羊群。
只是,偶爾,會有零散的三角形月兌隊,盤旋在上空,卻又「悻悻然」地回到了空中。
它們並非不想攻擊,而是在忌憚著什麼。
幸存的平楚市十萬市民在特殊安全部隊的保護下,心有余悸地望著這一幕,身邊擠滿了羊群。
一時之間,雙方似乎僵持住了。
工作人員向視頻里的郝主任說︰「它們沒有攻擊幸存的十萬市民,但是,它們它們攻擊了一個班的戰士」
那一個班的士兵,全身血肉瞬間如蠟般融化,變作了燈芯編織的骷髏,然後熊熊燃燒起來。
從燃燒的火焰里,又生出了一個三角形生物。
這些士兵,是月兌離了保護幸存居民的大部隊,奉命去搜救分散者的。
工作人員說︰「現在不像是我們在保護幸存的十萬居民。反而象是那些怪東西忌憚活下來的十萬平楚市市民,不敢肆意攻擊特殊安全部隊。」
郝主任問︰「文學參謀團的意見呢?」
「文學參謀團要求調集宗教相關人士、西方文學史的外援。」
「經過商議之後,他們認為,這是一組典型的中世紀宗教文學里的象征。」
「在中世紀的宗教文藝的造型里,三角形,象征著神三身一體。牧羊人,既指神,也指祂的代言人——傳教士。羊,則象征信眾。
而牧羊人與羊群的關系,既是象征神與世人的關系,也是神的代言人與普通信眾之間的關系。」
「另外,」工作人員說,「特殊安全部的研究員提出,王上校他們傳來的訊息里,三角形之在小鎮里是隱形的。但是,在現實中出現卻顯示了由光組成的本體可能是因為與內核層的鑰匙不完整,導致內核層,與劇情層發生了糾纏,以至于內核層的部分意象外顯。」
郝主任道︰「我知道了。你們先穩住,我調查清楚核心文本的事情,馬上就趕回來。你們再嘗試一下用鏡花水月,聯系王上校他們。」
就在說話的當口,他的眼角余光,瞄到工作人員背後的天空的白雲似乎靜止不動了,作為背景的一幢廣電大樓,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樓身上安著的太陽能玻璃面板,反射的陽光中的顏色析出。
這幢位于現實當中的大樓,漸漸褪去了三維現實世界的真實感,逐漸平板化,樓身上的所有顏色都變成了油彩感覺。
工作人員渾然不覺,還在向郝主任打報告。
幾乎是眨眼之間,他整個人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的面部,變作了兒童用粉色,黃色,白色調出的「肉色」的顏色。
他的皮膚上的毛孔消失了,長著痘痘的肌膚,變成了繪畫用紙張的顆粒感。
他的頭發的根根的條理感消失了,變成了被人涂上去的深黑。
就在視頻之中,當著郝主任的面,這位工作人員變成了一被畫出來的粗糲的油彩紙人。
紙人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是,主任」
郝主任一驚,立刻叫道︰「你先等一等!」
但是啦一聲,視頻中斷了。
鐘鳴聲有些月兌長了,卻還在一聲又一聲響的時候,褚星奇潛入了進來。
兩人面露驚喜,褚星奇「噓」了一聲︰「我是來救你們的。我用了一點兒辦法,想辦法叫人把我偷渡進來。」
「褚哥,」陶術問︰「我從醒過來就有點發懵這里到底是哪里?」
陶術雖然看起來知道的不少,實則和陳薇一樣,尚且算是新人期,至于閔衛,他大多數時候被安排去監視霍闕,知道的也沒比陶術多多少。
褚星奇道︰「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夾層當中。這個世界應該是文本世界的內核層的意象外泄之後,與劇情層結合,而形成的一個‘夾層’。」
閔衛撓了撓頭︰「我沒听懂。」
褚星奇道︰「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們細講。先跟我離開這里。」
「可是王隊」
褚星奇道︰「王隊他現在不記得我們了,但是他作為‘聖女’,在女王手下‘執行任務’,暫時沒有危險。我們可以匯合後,再想辦法來救他。」
此時,耳邊的鐘鳴聲一聲比一聲拖得長,褚星奇道︰「沒有時間了,快走!鐘鳴之前,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他話音剛落。鐘鳴停止了。
褚星奇面色大變,立刻土遁離開。
下一刻,門直接被推開了一小條縫,探進來一只像雞又像放大版麻雀的一個鳥首。它黑色的豆豆眼目露凶光,四面轉了一下。
卻見房間內,只有瘦弱的青年,與長得有點凶相的青年。
兩個都正捂著額頭,一臉茫然。
鳥立刻收起那凶光,轉而以和悅動听的聲音說︰「客人們,女王說,如果你們休息好,就請你們過去。」
青年們忙說︰「請您引路,我們這前去覲見尊貴的智慧女主。」
前去宮殿的時候,那位瘦弱的青年一直捂著額頭,他茫然中,還只覺得有一絲疼痛殘留——方才,他的額頭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不知道為了什麼。
他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是什麼事呢?
他看了一眼身邊頭發剃得短短,一臉凶相的同伴,恍然想起了什麼︰噢,對了,他是和同伴,一起來打听另一位同伴的下落的。
所以,他們來覲見智慧女主的,她是天堂之中最有智慧的聖徒之一,定能為他們找到同伴的線索。
看著兩個外來者的表情變得單純而狂熱,他們身後的一座赤紅羽翼的大鳥對身旁矮了一個頭,羽毛也灰撲撲許多的同類道︰
「我嗅到了生人的氣息,一定有什麼東西混上島來了。立刻進行全島搜捕。」
客房附近,密密麻麻飛下來許多的人面雀。它們最小都有貓兒大,人面鳥身,那人面是一張張慘白發青的死人臉,應了一聲,便鋪天蓋地地飛向整座第五元素島。
片刻之後,穿著道袍的身影浮現出來,慣常的笑面上略帶苦惱︰「麻煩了。」
他的袖子里鑽出一只毛絨絨的小動物,不慌不忙道︰「不急,我們先離開這里,等待下一次鐘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