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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兒在東大洋巡游, 到過大洋邊緣養殖大蚌的沙場, 到過挖掘珊瑚的人中間。

沙場間, 數不盡的大蚌間, 最低級的鮫人祭祀們,驅趕著那些一生僅有數載壽數的蟹奴, 魚工, 在沙場間忙碌穿梭。

她問鮫人祭祀︰「你見過太陽嗎?」

鮫人祭祀甩了一尾巴,昂著頭說︰「這是虛妄的傳說。」

她問那些蟹奴魚工。

蟹奴與魚工說︰「我們不知道什麼是‘太陽’。」

「那麼,你們見過人嗎?他們有不滅的靈魂。」

沙場中,所有的生物一齊驚詫起來︰「不滅的靈魂?我們從未見過。」

東大洋一無所得, 珍珠兒告別了同伴, 因听說太陽在西方落下, 她猜測大約太陽是藏在西大洋的某處,便離開了她從小居住的王城所在的東大洋,一路西去。

漸漸遠離東大洋, 海水變得越來越涼,偶爾能看見壯觀的冰山。

她有時浮出海面,忍受著冰冷, 用雙臂支撐,爬到附近最高的冰山上,極力眺望;有時深深潛入海溝之中, 一直沉到最底下的烏黑世界,忍著萬重壓力,追逐其中的光源。

她爬過的礁石與冰山, 一座比一座高。卻總眺望到一模一樣的荒涼海面。

她潛入的海溝一條比一條深,忍受的壓力越來越重,但,「又是一條燈籠魚!」她一次次地失望。

她問過路的老龍蝦︰「這里的冰山一重又一重,是太陽的居所嗎?」

龍蝦說︰「親愛的,我不知道太陽在哪里,但是,听說它灼熱得堪比火山,足以融化冰塊。這里是寒冷的北大洋,沒有你要找的太陽。」

「那麼,你見過人嗎?他們上半身與我是一樣的,下半身卻有兩條‘腿’。有著不滅的靈魂。」

老龍蝦捋捋蝦須︰「我已經過六次月亮重圓,還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東西呢!」

于是,珍珠兒又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南面游去。

她游啊游啊,海水的溫度開始回暖,海水里浮游的細小魚類多了,貝類也多了,海水渾濁起來,經常有海藻浮在水面,把海水隔成一塊兒又一塊。

她的尾巴被海藻與海草纏住了一次又一次。

在一次解開海藻的糾纏時,一頭海豚遠遠地沖她喊︰「小偷,離開!這是海王的牧場!」

珍珠兒連忙辯解︰「我不是小偷,我是王城來的鮫人。」

海豚游近了打量她︰「王城來的鮫人,怎麼會到海王的牧場來?」

「我是來尋找太陽的。」

海豚說︰「太陽怎麼會在這里?這里是暖和的南大洋,我們替海王放牧著牡蠣與魚類。听說太陽光熱不可當,它倘若在這里,會讓海藻過熱,讓魚兒與貝類死亡。」

「那麼,你見過‘人’嗎?他們的上身長得同我差不多,卻生著兩條叫‘腿’的東西,有著不滅的靈魂。」

海豚答道︰「我的兩只眼楮輪流睜著,一刻不停地盯著海王的牧場,卻只見過八爪的烏賊,沒有見過兩條尾巴的鮫人。」

珍珠兒很是失望,只得游離了渾濁的南大洋,一路往右邊游去。

但是,她太累了。

四大洋,她已經找過了三大洋,仍然一無所得。靠在礁石上休息的時候,卻只能望見蒼白的月亮始終懸掛在漆黑的夜空,軟弱虛偽。

一只南大洋牧場的小扇貝,不知甚麼時候,悄悄地順著她的尾巴爬了上來,附在鱗片上。

珍珠兒把它取下來,敲了敲扇貝,舉目看去,只有無盡的海面。她喃喃自語︰「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見過太陽嗎?」

「我一個人見過太陽,那如果是我看錯了,怎麼辦?只有我一個人見過的太陽,還算是太陽嗎?」

但是扇貝不會說話,她等了一會,仍舊只有冷冷的月光照著她的孤影。

海分四大洋,有數不盡的生靈,但這里,只有她一個人,追尋著無從知曉的存在。

孤獨涌上心頭,有那麼一霎,珍珠兒想跳下礁石,游,拼命的游!游回她在珊瑚叢中的貝殼里去。

不!存在的東西,就是存在的。

即使只有她一個人見過,那也是見過。

等她尋遍了西大洋,也找不到的時候,她才將回去,但也絕不甘心。

她比了比,這個扇貝剛剛好。她要把自己看到听到的,刻在它上面,在變作泡沫前,再給下一個見過太陽的人。

于是,她把扇貝撬開,吮掉了。又小心地把它貼在自己的鱗片上,帶著它一起躍入海中。

天青色的舒緩而長的魚尾朝西一擺,她毅然游向傳說中太陽西沉的西大洋。

她游得太專注,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金環留下一道水中金虹,悄然指引著一條奇怪的「魚」。

夜深,海茫茫,游艇開始叫喚,發動機不停地哆嗦。

「它餓了。」王勇說。

「活了的東西真不好對付」褚星奇頭疼地拎了一罐汽油。

王勇說︰「但在海上,活物的機敏比我們糟糕的駕船技術好用。」

「喂」了一罐汽油下去,這艘小機動船果然不哆嗦了,嗚嗚嗚地,又像發動機的聲音,又像是在撒嬌,又重新快了起來。

「王隊,會不會追丟了?」

那尾青鱗的人魚在海中的移速遠超現代發動機驅動的游艇。

王勇將游艇活化,驅使它自行發揮最大動力前追,才勉強綴在了一個不遠不近,叫她發現不了的位置。

但不過「喂食」的功夫,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感知範圍之外。

張玉搖頭︰「不會丟。乾坤圈,引路。」

王勇也道︰「游艇活化是因為我的特質,它能感應到同為乾坤圈留下的特殊能量。」

果然,稍時,游艇便重新尋覓到了蹤跡,遙遙綴在其後。

鏡花水月里,卻傳來郝主任的聲音︰「情況如何?」

「我們找到主角了。但是,尚且沒有進入劇情層。」

他們眼中此時的海面,平波萬里,每一蕩水波,卻都漂浮著「永夜之洋」的黑色字體。

「主任,平楚市的那些人怎麼樣了?」

鏡花水月那頭的郝主任苦笑道︰「真是奇了,我們監視至今,他們照常生活。但是,有人已經開始腐爛了。」

三天前,最冷的冬天剛剛過去,春天到了的時候,特殊安全部接到通知,說湖北出了事情,他們檢測到了文本世界的特殊能量波動。

特殊安全部隊接命令趕到湖北的時候,看見湖北的平楚市幾乎整個都被裹在熊熊烈焰中,帶著金色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外面的特殊安全部隊對此驚心,市區內,街邊的平楚市民卻仿佛沒有看見這一幕,照常行走。

這股烈焰無法被熄滅,但奇異的是,它遇到木頭等易燃物品,卻絲毫不沾。

所有的建築,乃至于一張紙,都在火中安然無恙。

唯獨人,只要稍稍濺到一點兒火星,就將全身燃燒。

更為奇異的是,烈火焚身,但是,卻人有不同。

有的人,火上身只是燒掉了他的衣裳,就很快地熄滅了,連他的汗毛都沒有焦黑。

有的人,火只要一沾身,立刻火勢凶猛幾分,將他燒盡,憑空消失,連一撮焦灰都不曾留下。

在一般的平楚市民看來,就是此人毫無征兆地忽然人間蒸發了。

一開始,特殊安全部還在慶幸,被火焰燒得憑空消失者是少數,而安然無恙者才是大多數。

很快,在隨後的檢測當中,所有人都心涼了一截。

那些在火焰的平楚市中安然下來的大多數人,竟然都沒有了生命跡象。

是的,他們仍如常人一般行動,言語,工作生活。但是,他們的體溫消失了,脈搏,心髒的跳動都停止了,去醫院檢測的時候,醫院得出的結論是︰這些人都早已死了,只待腐爛。

他們明明還站在醫生跟前,儀器上卻沒有絲毫波動,顯示他們和停尸房里的尸體沒有任何兩樣,只不過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支撐著,尚且在活動而已。

無論再高明的儀器,也檢測不出這些人的生命跡象。

平楚市二百五十多萬人中,竟有二百三十五萬人消失了生命痕跡。而有十萬人左右,直接憑空失蹤,仿佛被烈焰焚燒得一點兒都不剩。

特殊安全部門緊急掉了一大批的醫學界、生物界的專家學者,對平楚市的醫界進行消息封鎖。

但憑空消失的十萬人,和親朋好友間的口耳相傳,國內的輿論再一次炸了。

到最後,經過討論,這批專家學者秘密得出的結論是︰

這在火焰中「存活」下來的平楚市大多數人口,早已是活尸,遲早帶著清醒的意識腐爛。

他們有清醒的意識,但將看著自己的身軀,一點一點血肉腐敗,肉塊凋謝,長出蛆蟲,露出白骨。

最後,整個人變成一副骨架——到那時候,大腦徹底不存在了,意識也隨之消亡,也就是真正變作了一副死去的骸骨。

而他們腐爛的時間,也正如一般尸體腐爛的時間。

這樣聳人听聞的事跡,如果發生在幾百萬人身上,幾乎不能想象。

時間緊迫,而文本類型與具體的波動,卻尚且沒有著落。

無奈之下,郝主任只得命王勇等資深者,立刻通過次元通道,進入文本世界,先一探究竟,提供關鍵信息,以便現實當中搜尋核心文本。

熟料,他們一進入文本世界的文字層,就立刻掉進了蒼茫大海,這個文本世界似乎處于永不變的黑夜之中,而且時常狂風暴雨,大海表面浪濤滾滾。

在文字層,他們戴上四維眼鏡,便可視由文字構成的大海與風浪如無物,原打算沉入海底去探索一番。

卻驚異地發現,這次的文字層,四維眼鏡失效了,狂風暴雨與海壓,竟如真實世界一樣,對他們起了作用。

而眼前的黑框文字,卻分明顯示他們仍處于文字層。

面對如此異常,所幸他們的儲存空間中,還有一艘應對這種情況的游艇在。

只是,他們坐游艇坐了很長一段路,不懼水火的張玉先行,都沒有找到陸地,似乎這片海根本沒有邊際一般。

最後,張玉又派了乾坤圈去探海底探路,一直潛到人類所不能到的深海,才發現了一點兒跡象。

海面上永遠在黑夜,荒涼寂寞,時不時就狂風惡浪,但海底下卻很是熱鬧,竟有各種童話生物——包括人身魚尾,東方喚作鮫人,西方喚作美人魚的神話生物存在,也有各種口吐人語,與人一樣建立了社會關系的海洋生物,還存在著封建類的王國政權。

鮫人們就是海底的統治者,以水晶宮為王城。

其中最高的統治者,喚作海王。而海王有五個女兒。

王勇幾人便猜測這大約是安徒生童話,著名的《海的女兒》。因為,在安徒生所著的《海的女兒》當中,主人公同樣有五位姐姐,她本人是最小的那第六位海公主。

但是,在這個文本世界的海底王城中,海王卻沒有第六個最小的女兒。

比六公主年紀更小一輪的一輩鮫人中,年紀最小的,是一尾叫做「珍珠兒」,由低級祭祀撫養的普通鮫人。

珍珠兒的名字,經常在各色鮫人和海洋生物口中出現,稱她是個頂頂古怪的孩子。

在文本世界當中,這樣的,大多是主要角色——即使不是最主要的角色。

因此,張玉令不畏懼海壓的乾坤圈,下海底去尋找「珍珠兒」。

乾坤圈作為張玉特質的外顯之一,具備一定的自我智能,它竟采用了當年鬧海的手段,果然逼出了王城的大部分鮫人。

其中就有特殊的,頭頂著特殊黑框【小美人魚】的鮫人珍珠兒。

「老師,你們在現實當中,重點搜索《安徒生童話》,有著落了嗎?」在王勇詢問了郝主任現實當中的情況是否惡化後,陶術也問道。

「各種版本的安徒生童話太多,根據你們提供的情報,這樣改動頗大的情節的版本,我們目前還沒有發現。文學參謀團,正在幫助我們檢索其他與安徒生童話相關的衍生文本。」

鏡花水月里的郝主任還在一張一合著嘴巴說話,忽然眾人耳邊一陣尖銳的鳴叫——活化了的游艇在警告︰

暴風雨要來了。

永夜之洋上,狂風暴雨,驚濤駭浪,時不時掀起。游艇活化後,具備了某種海洋生物的特性,能提前預知風暴。

而作為海洋霸主的鮫人,同樣有這樣的預警能力。

珍珠兒望了一眼看似浪靜風平的海面,和月亮旁群聚的烏雲,立刻躍入了海中,以躲避暴風雨——即使是鮫人,也不願意正面直迎永夜之洋上的風暴。

「小玉。」王勇喚了一聲。

張玉立刻取下混天綾,讓它舒展開,不斷變大,柔韌無匹的混天綾,將在風暴來臨之時,裹成巨大的罩子,保證他們的安全,以及游艇不受巨浪的拍打而損壞。

暴風雨如期而至。

電閃雷鳴,狂風,天漏了一般的驟雨都被風吹斜了。

海上怒濤驚浪,掀起竟有數百米,一波接一波,如遠古的巨獸,不停地咆哮。

躲在相對平靜的海面之下,珍珠兒年歲才滿十五,身為鮫人,卻早已見慣大海的多變與無情,她只是靜靜地透過層層折射的水波,望著即使是這樣的狂風驟雨,驚濤駭浪,都依舊安穩掛著的月亮。

但是,這一次的風浪,還是太大了。

在氣候比較溫和的東大洋長大的珍珠兒,從不知道,在靠近西大洋的地方,竟能有這樣驚天動地的風浪。連海底都不得安生,她不得不往更深的海底游去,以避免遭殃。

而海面上的眾人則在混天綾的包裹下天旋地轉,仿佛一顆被海浪化作的巨人肆意拍打的球,顛三倒四,游艇哇哇亂叫,險些把汽油都吐出來。

等到浪靜風平的時候,張玉解開混天綾,游艇果然吐了,吐了一嘴的汽油,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黑了,嗚嗚地直鳴;陳薇和陶術兩個體弱的也吐了。

褚星奇和王勇的臉色則是相對蒼白了一些,只有張玉尚且是囫圇個,混天綾纏回她肩上的時候,少女一抬頭,愣了一下。

頭暈眼花地浮出水面的珍珠兒,也愣了一下。

她們看到,天邊的月亮,歪了一下。

仿佛,被釘在夜空的圓盤,被風吹歪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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