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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團圓?」

他們想起前八次的結局︰

文本世界里, 原本懼怕革命的趙老爺、舉人、知縣等士紳, 不過搖身一變, 就變成了新時代的「革命者」, 略微改了一下名字,便繼續統治著這個水鄉小城鎮。

而趁著革命, 去報復趙家的人, 就被搖身一變,變成了革命黨的趙太爺等人逮住了。

他們要追究「趁革命」打劫了他們財產的王八。

冠冕堂皇,說偷盜革命者的家財,便是「反.革命」。

「砰」地一聲, 阿q, 被充作趁革命搶劫革命紳士財物的「反.革命」大盜, 吃了花生米倒地了。

而那祥林嫂正驚惶地擠開人群,念叨著「我捐了門檻,已贖盡了」向魯家走去。

但是捐門檻, 不過是人們戲弄她的新把戲。

等待這個嫁了兩次,又沒有了兒子的婦女的,將仍是不放過的冷眼與低語, 從此她在塵世間的存在,仿佛逐漸地在閑言碎語里消失。她如蟲豸,死在了不為人知的角落塵埃里。

他們便面面相覷︰兩位主人公都死了, 這叫團圓嗎?

魯迅,為什麼要管這種結局叫做大團圓?

褚星奇撓撓耳朵嘟囔︰「管這樣的結局叫大團圓,放動漫里面, 作者要被打死的。」

鏡花水月外,文學參謀團一個人說︰「大團圓的標題,本是阿q正傳的最後大結局的第九章,現在連祥林嫂的《祝福》,也被糅進來了,歸于團圓的結局下。有一個說法,說是大團圓,團圓,就是一個圓。意味著這兩位主人公的生命作為句號結束了。」

另一位說︰「那為什麼每次阿q一死,就劇情輪回?文學史上也曾玩過這樣的把戲,刻意把表面的立場,擺在反派的角度,其實則是充斥著對反派的諷刺。我覺得,大團圓,指的是從把總、舉人老爺等統治者的視角來看,阿q這些人的死去,是一個圓滿的結局,是大團圓。我認為,這個大團圓,是站在把總和舉人老爺這些人的角度的。」

還有人卻道︰「把總、舉人、魯四老爺,也沒有圓滿啊。魯四老爺家損失了名譽,趙老爺一家都丟了許多財物,也追究不回來了。是新興的「革命者」的嗎?好像是的,可是舉人家也丟了贓物,舉人還險些失權。即使以他們的眼光來看,也輪不上圓滿。」

幾人為此爭執不下。

這個問題遠程連接了其他的魯迅文學研究專家,也依舊各執己說。

但他們爭執的霎那,鏡花水月里的文本世界,又一次回到了街頭,阿q與祥林嫂錯肩而過的一剎。

王勇道︰「文學參謀團暫時無法決定,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大團圓,直接的意思,通常就是主人公圓滿結局。我們可以先從這一層試試看。」

張玉魂游天外,沒有意見。霍闕垂著睫毛,不知在思索什麼,也沒有言語。

其余人表示同意。

第一次,他們治好了祥林嫂的第二任丈夫。

又幫助阿q,利用幾人的能力,將阿q偽裝為了具有神力的份子,成功拱進了「革命」後的那伙統治者里,而趙老爺等人卻失去了地位,被阿q趕走了。

但是,故事依舊輪回了。

于是,第二次,他們決定按照文學參謀團的其中一個思路,即大團圓是反派視角的大團圓,選擇幫助了舉人、趙老爺等人不受財產損失。

又卡在祥林嫂丈夫死後的節點,救下了她的兒子。

但,他們仍舊一張眼,就看到重新回到街頭的阿q,兀自在街上鏗鏗鏘鏘。

鏡子外,文學參謀團的爭執停止了。

他們一窩蜂地涌上來,皺著眉毛圍觀這一場又一場的輪回。

輪回到第十三次的時候,在阿q再一次被綁上刑台的時候。霍闕阻止了試圖去劫法場試驗可能性的眾人,忽問張玉︰「你看到了什麼?」

他注意到,輪回里,每一次,張玉的似乎都在尋找什麼。

張玉有些困惑地蹙眉︰「我不知道。那里有好像,有一雙眼楮。」

她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看到的︰「好像是一雙又好像是很多雙。它們好像是存在的,又好像是假的。」

虛空里,那雙若有若無、似幻似真的眼楮,總是隱藏在圍觀死刑的人群後面,永遠不近不遠地跟著阿q。

每次,阿q死去,祥林嫂離開的時候,它就眨眼。

一眨眼,就世界輪回。

但混天綾與乾坤圈對它有感應,卻根本捕捉不到它。

眾人听得毛骨悚然。

鏡花水月外的于建設卻忽然一拍大腿,大叫了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站起來團團轉。

最終,急切地擠開其他人,幾乎把臉貼在鏡面上,對王勇他們說︰「你們再來一次,救下祥林嫂的兒子,再把阿q扶上去紳士的位置!」

他眼楮閃光︰「然後,好好觀察,祥林嫂和阿q身邊的人!」

第十四次輪回。

這一次,祥林嫂的兒子被救下來了。

他們看到,祥林嫂帶著兒子,回到了鎮上投奔主家。

她是個順眼能做的婦女,一心馴服的,能在當初為第一任丈夫去撞牆頭,這回有了兒子,便安安心心地帶著,勤做苦干,撫養孩子,教他老老實實的。

于是,人人說︰

「 喲,雖然嫁了兩個倒能守。」

又捐了一次門檻後,祥林嫂竟然便似忘了當初自己對于死後閻羅世界的恐懼,帶著孩子一起心安了,白胖起來。

魯四老爺便也不再時常提起她就皺著眉了。

而就在祥林嫂的兒子阿毛能走會跳,好過來的時候,這一次,被叮囑了注意祥林嫂身邊的幾人,一直跟著她。

祥林嫂去河邊洗衣服,就看到,烏篷船上下來了一個局促的年輕婦女。

听到另一個女僕,柳媽帶著隱秘的笑意說︰「這個!听說是外面來的,不肯守的!來做工!」

祥林嫂看了看那年輕婦女頭上的白色紙花,她因自己得了「能守」,便不自覺地帶出了輕蔑,說︰「 喲,還有這樣的事情!」

她們帶著洗衣盆離開了,便听說了要處斬趁革命劫掠財物的盜,還是新鮮的槍斃,柳媽還要祥林嫂也帶著阿毛去看熱鬧。

模糊的高台。

台上坐著一個老爺模樣的。

下面跪著襤褸的犯人,五花大綁,似是地獄里受審的小鬼。

但祥林嫂是得了魯四老爺一聲「能守」的人了,她便也不懼怕被五花大綁如在地獄受審的犯人了。

祥林嫂認了半天台上的老爺︰「阿q!這竟然」想起他曾「嚇」了她一聲,與有榮焉︰「q老爺和我搭過話。」

而照例,要清算「趁革命里盜竊紳士財物」的。但是,逮不住那亂哄哄的,又只能隨便抓幾個人來糊弄。

而阿q已經走到了犯人跟前,怒目而視︰「你竟不招嘛!」

于建設此時恨不能把臉探進鏡子里面,不停催促︰「你們看清楚犯人的臉,看清楚!」

陶術便隱身了,捧著鏡花水月上前仔細一看,大吃一驚。

這犯人竟然是小d!

《阿q正傳》里相貌舉止行為,處處和阿q類似,甚至比阿q更弱的小d!

而就在他們看清犯人臉的一剎,一道無形的水波在天地間散開。

阿q的臉,變了。

他的臉一會是阿q的,一會是趙太爺的。

終究,融合成了一張有著阿q容貌,卻神態和趙太爺一模一樣的臉。

他是q老爺了。

台下的祥林嫂,之前的柳媽,也不見了。

柳媽的臉和祥林嫂的臉融合在了一起。

祥林嫂漸漸變作了柳媽的容貌。

q老爺和小d,重復著趙老爺和阿q的故事。、

祥林嫂變作柳媽。

這一次,不止是張玉,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雙巨大的眼楮,出現在了圍觀者的身後,幽幽地,似有若無,出現在了他們背後。

一雙、兩雙、三雙,無數雙眼楮無數顆鬼火。又鈍又鋒利。

說是眼楮,但是它卻似生著牙齒,在咀嚼著什麼無形的東西。

它們先是咀嚼著小d身上不知名的東西,隨後,又咀嚼著圍觀者身上的不知名的東西。

然後,天空越來越黯淡,亮的白日,到黃昏,到似乎整個文本世界,都在被這些眼楮啃嚙著。

這情境令人莫名恐懼,褚星奇連忙將陶術拉回。

于建設愣愣地,「怪不得」他喃喃。

怪不得每次輪回,都輪回到阿q用竹筷子盤起頭發,得意洋洋在大街走的時間點。

因為,隨後,就是遇到小d了。

見了小d也用筷子盤起頭發,便比自己被人侮辱,更加怒不可遏,甚至恨不能跳起來扇他耳光。

《阿q正傳》里,阿q在暢想革命之後,應有盡有,搬空趙家家財的時候,曾想著太多搬不動,便想【叫小d來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他對小d的態度,就是趙老爺對他的態度。

小d就是另一個阿q。阿q,就是另一個趙老爺。

「是國民性。」于建設忽地說。

「什麼?」文學參謀團的看他失魂落魄的,沒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鏡子里,霍闕卻盯著那幽幽浮現于虛空的無數巨大眼楮︰

「于先生的意思是,大團圓,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團圓。」

「大團圓,是‘國民性’的大團圓。」

阿q死了。魯迅卻好像要開玩笑似地,給這一章取名叫做「大團圓」。

誰的團圓?阿q的嗎?恐怕不是,他死了。

是趙老爺的嗎?恐怕也不是,趙老爺一家都丟了許多財物,即使死了阿q也追究不回來了。

那麼,是新興的「革命者」的嗎?好像是的,可是舉人老爺們也總覺得不足。

《阿q正傳》里,唯一團圓的,並不是文中有實體的任何一個角色。

而是那股始終籠罩全文的陰郁的「國民性」。

于建設還在喃喃︰「可是,‘國民性’到底是什麼?」

但是,不待他得出答案,c-b4-0文本里,艷紅的混天綾已在昏下去的天色里飆起。

張玉稚女敕的聲音響起,帶著一個隱隱的、如冰似玉的少年疊音,在天地間回蕩︰

「找到了。」

混天綾激射而去。

無數雙不遠不近,咀嚼著無形的眼楮,砰然碎裂。

碎片開始逃逸。

它們鋒利的邊緣割破了這個世界。

郝主任接到了信息︰「主、主任,c-b4-1,進入內核層了。」

白牆黑瓦的江南小鎮被撕開了。眼熟的場景重新出現在眼前。

昏暗的世界,沒有點著琉璃燈,眾人的視野驟然一暗,只能勉強看清輪廓。

「應家?」

這里赫然是一地狼藉,沒有了琉璃燈,而顯得昏暗的應家花園。

無數怪眼的碎片,涌向花園里,它們開始凝聚,化作那一列列原先擺著血食的台階。

但是,被張玉的混天綾擊破的碎片,終究有心無力。

它們化作的台階開始變薄,發光。

重重台階下,最低的那級台階,薄如蟬翼,通體透明發亮。

隨後趕來的人,透過薄如蟬翼的這級台階,看到了發光處,似乎藏著什麼。

金環懸空嗡鳴,張玉說︰「‘她’,在這里。」

但乾坤圈只砸了一下,那台階里面的「她」就悶哼一聲,似乎吃痛。

乾坤圈便顧忌著那台階太薄,不敢再用力砸下,

「讓我來罷。」她听到有人在身後道。

白發素衣的青年,身披玉質的鐐銬鎖鏈,渾身微微散發著靈光,從昏黑的天地間走來。

他凝視著那截台階,一向溫聲細語,卻總是言行淡淡的青年,忽地笑了一下。

他輕輕地,輕輕地,晃了一下手腕間的玉質鎖鏈。

霎那,台階便化作一道光,流入了鎖鏈間。

鎖鏈似乎又沉了許多。

霍闕卻不在乎這些重量。

因為台階下的東西,露在了眾人面前。

是蜷縮著身子的應三娘。

或者說,是真正的「狂人」。

但是,她又不像應三娘。也不像他們想象中的「狂人」。

所有人看著她,都心生親切,都像是熟悉了不知多少年的故人,像身邊的朋友,像父親母親,像老師學生,像所有他們愛的人,又像那些他們尊重的人。

但是,她一看便是「人」,是不吃人的,真正的人。

霍闕彎下腰,拖著鎖鏈,吃力又慈愛地,梳理了一下她雜亂的長發,溫聲道︰「幾千年了,該醒了。」

「她」便睜開了眼楮。

「她」看見了他的白發素衣,身上的枷鎖鐐銬。

應三娘忽地流下淚。一霎那,文本轟鳴。

【你們,終于找到我了。】

「她」說。

然後,地動山搖。

融合點破了。

整個文本一點點碎裂。

一行人被無形的巨大力量沖擊,拋出文本,形容狼狽地出現在永仁市。

隱隱彌漫于大半個中國上空的文本,化作無數雨絲,灑落華夏,飛向整個世界。

而從四川彌漫的白霧,也隨之驟然擴散了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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