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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子成型的霎那, 張玉的異狀, 在鏡花水月里, 被郝主任、常教授等人看在眼里。

常教授本來是北平大學一名研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教授, 兼職科學美學教學,後來因為文本世界的需要, 被抽調進入了文學參謀團。

文本世界, 這個表面上仿佛能讓作家夢寐以求的作品成真的世界,所有搞文藝工作的,基本都抵抗不住接近它的誘惑,即使明知它在學界的研究中, 是異世界披的皮子, 常教授仍一頭扎入, 分出精力,興致勃勃地在教學之余,大量吸收相關的科學研究。

他頗感興趣地問道︰「听說這個小姑娘, 是中國第三位特質獲得者?」

郝主任道︰「是啊。」他十分中意張玉,因此故意賣了個關子︰「老常,你猜猜張玉的特質是什麼類的。」

常教授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紅綾與金環︰

「這是乾坤圈與混天綾吧?上個文本里, 小姑娘和哪吒走得這麼近。這肯定和哪吒有關。我就從哪吒來分析。」

「‘哪’指‘儺’,本意是驅邪除災;「吒」即叱,指叱嚇邪惡, 萬邪諸惡的克星,代表正義。」

他推了推眼鏡︰「哪吒一名,本身就有戰無不勝, 橫掃邪惡之意。而神話當中,風火輪、火尖槍都是後天所得,混天綾與乾坤圈卻是哪吒生而相伴的伴生法寶,可謂是他的象征。而既然她的特質能具象化出混天綾與乾坤圈,因此,張玉特質的獲得,應該與哪吒有極大的關系,她的特質必然是與正義、懲惡相關。

猜得分毫不差。郝主任只能模模發禿的腦袋,說︰「唉,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你們這些搞人文的,猜這些真厲害。」

兩人正言語間,文本世界內的小鎮子終于徹底凝實。

為了不打草驚蛇,在小鎮子成型的時候,六人就躲到了一處小巷子的背人處,依靠畫皮改換了相貌。

陳薇只看了一眼周圍人的形態,便依樣畫葫蘆,揮毫灑墨。

其中,霍闕的變化是最大的。

他容貌比王勇的「外國人」都還要顯眼,素衣雪發,肌膚幾乎白得透明,望之似冰玉雕成,太不類凡俗。

陳薇為了替他畫皮,費了極大的力氣。

霍闕身上的素衣,變作了款式土氣的綢衣。波浪白發變作了發質極差的黑發,還是個半禿的瓢頭,下邊是大辮子;過于驚艷的容貌,被添上了一顆大痣,冰肌玉骨變得蠟黃,煙眉露目變作稀疏幾根眉毛配著深深凹陷進去的小眼楮,吸大煙的模樣。

整個人坐在輪椅上,望之,活似一個斷腿癱瘓,自暴自棄吸大煙的晚清地主傻少爺。

這前後對比,反差之大,初見他的閔衛、陶術,都忍俊不禁。

反而霍闕自己,卻好奇地將辮子捧到手里看了看。

「我久在水國,听說過陳小姐新加入王勇上校的隊伍,卻不知道,陳小姐的畫皮,如此惟妙惟肖。」

陳薇畫完,卻猶不滿足,左顧右盼,喃喃自語︰「有哪里不對勁」她舉著畫皮筆,前後左右,圍著霍闕轉了一圈,細細地看。

霍闕也平平和和地由她打量。

過了一會,陳薇一拍手︰「我說那里不和諧,你看你的輪椅。」

霍闕的輪椅,是鋼制的,典型的現代產物,和周圍的古鎮相異,和他身上地主傻少爺的打扮容貌,也很不匹配。

陳薇有些為難︰「我的畫皮,不能用在死物上。」

「霍副隊,你的腿」她看著霍闕,有些問不出口。

一個人的殘疾,必然是一個人心頭的創傷。

霍闕卻道︰「陳小姐誤會了,我沒有殘疾。」

沒有殘疾?

霍闕伸出手,雙手間,一條透明的東西漸漸顯形,這是一條長長的、散著靈光,白玉制作的鎖鏈。

而他的腳脖子處,也顯出了一對同樣款式,微微發著光芒的腳銬。

鎖鏈發出清脆的響聲,正是他們之前在應府,听到的,和小玉的乾坤圈一起出現,震退百鬼諸惡的聲音。

「我只是離開輪椅,走路可能不大方便。不是真的走不了路。」

青年笑著這樣說。

除了陳薇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太大意外,只是露出一副百聞不如一見的模樣。

張玉則是神游天外,此刻,她光是克制自己,壓制住乾坤圈與混天綾,便耗盡了意志,沒有余力關心外界。

陳薇道︰「那這鎖鏈能不能解」

「不行!」打斷陳薇的是閔衛,他橫眉豎目瞪著陳薇,仿佛她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

「陳薇沒有來得及完成第二期培訓。」王勇說︰「不要介意。我替她道歉。」

陳薇知道自己大概又缺了什麼常識,便賭氣不語,心里想著這次如果能出去,一定得去北平「補課」。

但是她考慮得沒錯,霍闕的輪椅確實太過顯眼。

王勇沉吟片刻,問褚星奇要了鏡花水月,接通︰

「主任,本次一番二番聯合行動,c-b4-0文本確實凶險,我作為正隊長,可否申請暫時解開霍闕上校的腳銬?」

鏡花水月接通的時候,郝主任也接到了電話,他躲到一邊接電話,正被劈頭蓋臉地一頓責問。

電話那頭,上面的聲音,帶著一些極好的修養也壓不住的咬牙切齒︰

「你居然把霍闕派出去了?」

郝主任卻意外地堅定︰「我不能坐視中國唯二的兩個特質者陷入危險,其中一個不但沒有成年,而且特質十分罕見。」

「而且,我一直認為霍闕不是危險。他鎮守長江這麼多年,一直盡心盡力。」

他瞥了一眼王勇發來的申請,有著標準油光水滑外貌的郝主任,鼓起勇氣說︰「而且,以這個文本的復雜危險程度,我還要申請解開霍闕的腳銬。」

「那你要擔責任的。」此刻,那頭的聲音反而平靜了下來,「老郝,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我向中央保證,立軍令狀,如果出了事,我就吃花生米。」

電話那頭的聲音嘆了一息︰「你認為的危險,和我們認為的危險不是一個回事。老郝,你還是不懂,你呀,只能搞科研。算了,就這樣吧。我會給你把令批下去。不過,如果有什麼意外,你吃花生米,我救不了你。」

郝主任露出一個有點傻氣的笑︰「老同學,謝謝你。」

那頭就沒有聲音了。

郝主任掛了電話,對鏡花水月里的王勇道︰「我之前發現有一個隱藏的文本時,就把解開腳銬的權限,給了閔衛中尉。」

「閔衛,你給他解開腳銬吧。」

閔衛瞠目結舌地看著郝主任,半晌,才模模鼻子,手中浮現一抹玉環,玉環叮咚一響,不大情願地解開了青年腳踝間的玉銬。

霍闕緩緩地扶著輪椅,略有些生疏地站了起來。

手上的鎖鏈隱去,他看起來,跟常人無恙了。

他細語輕聲︰「多謝。」

這一聲,對著郝主任。

王勇伸出手︰「霍上校,合作愉快。」

他便也伸出手,隱隱地,動作幅度略大,尚且能听到鎖鏈的回蕩聲。

「合作愉快。」

六人變換了模樣,走到街上時,卻看人潮如涌。

一些肩上擱一條破布的,光膀子,露大腳板的縴夫、長工模樣的,和一些雜七雜八的閑人,並男女老少,一起涌向城西。他們跟著一輛沒有篷子的車走,時不時起哄︰

「哦喲!」

「哦喲!」

「怎麼不叫啊!沒趣!」

那輛沒有篷子的車上,坐了一個癩頭的,一身破爛衣衫,看著跟普通長工沒什麼兩樣的黑瘦子,還有幾個短衣的人物。這些人兩手都捆著。

那幾個短衣的,只是默然。

那個破爛衣衫的,黑瘦的癩頭,則左顧右盼,茫然地,見眾人少有的將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才想起什麼似的,略有些茫然的得意,便出口了半句不成調的戲文︰「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還想揮舞雙手,做出一個打鞭子的動作,只是礙于雙手被捆,不能成型。

他才唱了半句,圍觀者里爆發出一陣「好!」

他便被嚇到似的,緊緊閉住嘴,茫然地看了一圈,盯了某個方向一陣子,又不說話了。

幾人跟人潮走過去沒幾步,那車上的囚徒一樣的幾個人,便砰地太陽穴挨了槍子。

耳邊,還有土著在議論︰「這不好看,沒殺頭好看。」

那黑瘦的癩頭,倒下的一剎,忽然世界重置,時間倒流。

他們又回到了原先的街道中間,那個之前被槍決的癩頭,正把清朝的大辮子盤在頭頂,一臉自得地從大街上大搖大擺走過,嘴里念念有詞,唱著︰「得,鏘,鏘令鏘,鏘!」

一個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的青年婦女,順著眼,無精打采地從他身邊走過。

癩頭瞥她一眼,嘿了一聲,加重︰「鏘!」

青年婦女嚇了一條,沒有血色的臉更顯得驚惶,她低著頭,匆匆避開了癩頭。

癩頭便極有成就感地繼續往前大搖大擺。

鏡花水月內,陶術說︰「《阿q正傳》?」

鏡花水月外,觀察得更仔細的常教授眯了眼楮︰「《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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