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來人啊, ——肚子好疼!疼死——了!」

黃花梨的洞門架子床上,一個裹成蟬蛹的身影正在左右翻滾。

阿雪一臉憂愁地拍了拍蟬蛹,其中鑽出一個嬌俏的人頭, 杏眼大睜。

阿雪搖了搖頭。

沈珠曦氣得都想學李鶩罵娘了︰殿下長殿下短, 殿下肚子疼了又不管——這還是人嗎?!

她掀開被子,腳往錦鞋里一塞, 踩著後跟就站了起來。

打開窗——窗外四個侍衛和她面面相覷。

推開門——門外兩列侍衛和她大眼瞪小眼。

沈珠曦又氣又惱,沒好氣道︰「——說我肚子疼,你們听不見嗎?!」

「回殿下,今夜情況特殊,陛下特意交代過不能讓你外出走動, 還請殿下稍安勿躁,待明日一早,卑職——」

「等到明早, ——早疼死了!」沈珠曦打斷他的話, 狐假虎威道,「——是有個三長兩短, 傅玄邈饒得你了嗎?!」

監守的小隊長惶恐地跪了下來, 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

「殿下, 卑職是真的不能讓你出去,殿下不——為難小的了……」

沈珠曦剛——說話,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都下去吧。」

沈珠曦倏地抬頭,傅玄邈長身玉立站在院子拱門前,身後跟著——個神色恭謹的侍人。

門前的兩隊侍衛如獲大赦, 紛紛行禮後低頭離去。

傅玄邈走向沈珠曦,深不可測的目光始終看著她,沈珠曦在這種——言的壓迫下, 轉身逃回房內,反手就要關上房門。

令人肉疼的一聲響,兩扇門重重夾在了一只消瘦的手腕上,三點朱砂般的傷疤在蒼白的手背上觸目驚心。

沈珠曦被那三點紅色一驚,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關不上的門扉自然打開,傅玄邈平靜——波的面龐出現在門後。

阿雪下意識地上前了一步,腳步在中途猶豫了片刻,緊接著,她沖到沈珠曦面前,像母雞護仔一樣把她往自己身後拉了一把,緊接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傅玄邈繡著飛龍的靴子砰砰砰地磕起了頭。

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每一聲磕頭卻都像是在說︰「放過殿下吧——」

沈珠曦的眼淚霎時就涌了出來。

「你起來!不用求他!」她拼命想要拉起阿雪,她的雙膝卻依舊牢牢貼著冰涼地面。

不一會,阿雪的額頭就紅得嚇人。

沈珠曦在她磕頭的那一瞬間捂住她的額頭,強烈的撞擊直接落到了她的手背上,阿雪沙啞的嗓子發出「啊」的一聲,終于停下了磕頭,急忙抓起她的手來查看,滿臉焦急和擔憂自責。

「你求他做什麼?!你就是把頭給磕爛了,他——根本不會在意!」沈珠曦哭道。

阿雪啊啊地說著什麼,一邊搖頭一邊指了指她,似乎想要解釋什麼。

「……但——在意你。」傅玄邈說。

他彎下腰來,想要將沈珠曦扶起,被後者一巴掌打落攙扶的手。那只手在半空停了片刻,像此前萬次一樣,平靜而沉默地收了回去。

沈珠曦扶著阿雪,自己站了起來。

「你先出去。」傅玄邈對阿雪說,目光卻是看著沈珠曦的。

阿雪連連搖頭,但是下一刻,燕回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把她「請」出了臥室。

「你想做什麼?」沈珠曦後退一步,一邊擦干眼淚,一邊充滿戒備地看著他。

「你不是月復痛難忍嗎?」傅玄邈神色平靜地朝她走了一步,「讓我看看。」

「你休想!」沈珠曦說,「男女有別,——怎麼可能讓你看看?」

「男女有別,但親疏不同。你——是訂了婚的夫妻,待返回建州便會擇日成婚。又怎可同一般男女相提並論?」

「你死了這條心吧————已經嫁作人婦了,你就是殺了——,——不可能同你成婚!」沈珠曦怒道。

「曦兒……」傅玄邈說。

「別這樣叫我!」沈珠曦像是被什麼惡心的東西舌忝了一下似的,渾身抗拒地再次後退了一步。

「……你就這麼厭——?」

傅玄邈在月光里停下腳步。

斜長的光帶籠罩在頎長的身影上,明若水光的月影讓他眼中若隱若現的脆弱無處躲藏。

「為什麼你寧願委身給一個出身低賤的庶民,——不願看——一眼?」

「出身算得了什麼?」沈珠曦用銳利的目光狠狠瞪著他,「品行比出身重——一百倍,如果一個人出身高貴,但是品行低劣,那他比出身卑微的低劣者更為低劣——」

「……你不在乎他出身卑微,甚至低賤?」傅玄邈看著她,聲音低若喃喃。

「在你眼中,或許我只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嬌氣公主,可以任你搓圓捏扁,隨意塑形……但不論我再怎麼——知,——知道因為英雄不問出處的道理。」

沈珠曦目光堅決,再次強調︰

「品行的高低,比出身的高低重——一百倍……你長在將相之家,飽讀詩書又如何?你錦衣玉食,香車寶馬,不必每日為生計所愁,你的出身為你節省下來的心——,卻絲毫沒有用在親朋好友和國家社稷身上,反而只顧著顧影自憐,怨天尤人——」

「住口!」傅玄邈沉下臉。

「住口?」見他變了臉色,沈珠曦反而笑了,「……自認大燕忠臣,卻對大燕公主口出不敬,你現在不裝天下第一公子了?」

「……」

「你那張面具,一直戴著不累嗎?」沈珠曦諷刺道。

「……曦兒,不——再惹我生氣了。」傅玄邈說。

知道自己踩著傅玄邈底線的沈珠曦立馬識時務地閉上了嘴,橫跳找死這種事,她歷來不做。

傅玄邈沉默片刻後,朝她走來,沈珠曦一臉戒備地後退,直到又一次被逼退到牆角。

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鑒,沈珠曦如今不僅插翅難逃,就連目之所及的所有可能充當武器的東西,都被——一遺漏地收走了,別說刀劍,連瓷片都找不到一片,就連頭上的簪子,——全都換成了象牙和檀木。

「——知道。」傅玄邈停在她面前,黝黑的雙眼深深地看著她。

「……」

沈珠曦不言不語,如臨大敵地提防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早就知道。」他低聲道,「在我眼中,你並不只是不知世事的嬌氣公主——對你……」

傅玄邈停了下來,似乎有什麼堅硬的東西,堵住了他袒露心言。

短暫的停頓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抬眼看著沈珠曦的雙眼,張開了口——

「報!陛下!襄州、建州急報!」

一聲焦急慌張的呼聲打斷了傅玄邈的話。

他面色一變,先前——說的話再次被壓了回去。

「什麼事?」傅玄邈轉身走出門外,燕回和一個傳信兵模樣的人一齊跪了下來。

「襄州兵變,鎮川節度使李屏已經自殺身亡,襄州叛軍和金州叛軍匯合後,一舉包圍了建州!」

傅玄邈問︰「建州城內狀況如何?」

「有不良商家趁機哄抬物價,城內糧價飆升,百姓人心惶惶——」

敵人的不快樂就是沈珠曦的快樂,這個消息像一道煙花在她眼前綻開,讓她難以遏制臉上的驚喜。

「報!前線急報!」又一個傳信兵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在距離傅玄邈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戰戰兢兢道,「敵軍在城外敲起戰鼓,——求和陛下和談,否則……否則……」

「說。」傅玄邈聲音陰沉。

「否則……城破後就將建州城內所有五品以上官員家眷,斬盡殺絕……」

傅玄邈徹底變了臉色。

北春園外隱隱約約傳來嘈雜的呼聲,沈珠曦豎耳去听,只能听見一聲聲的「陛下」。

傅玄邈看向燕回,後者低下頭,神色不安道︰「那是金華城中的五品以上官員……他們听說建州的消息後,紛紛趕來求見陛下……」

院中鴉雀——聲。

沈珠曦在電光石火間聯系起青鳳軍的整場計謀。他們圍城是真,圍的卻不是傅玄邈和金華城,而是無人坐鎮的建州城。

顯而易見,聯軍已經佔據優勢,沈珠曦不想在這個時候引起注意,悄悄往屋里退去,傅玄邈卻一個鋒芒畢露的目光朝她掃來,冷聲說︰「帶上殿下,隨我前去城樓。」

沈珠曦被強制性地「請」出北春園,朱紅色的大門甫一開啟,門外的百官就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異口同聲地請求傅玄邈同青鳳軍進行和談。

傅玄邈視若未見,帶著沈珠曦坐上馬車,在前往城門的路上一句不發,面色冰冷。

沈珠曦生怕觸他眉頭沾上狗屎,——跟著一句不發,心里卻在緊張地思量李鶩的計謀能否順利進行下去。

馬車停在城門後,傅玄邈率先下車,這回卻沒等著扶上一把,沈珠曦下車時,只看見他被眾人簇擁的身影往城樓上走去。

十——個虎視眈眈的侍衛握著刀把站在周圍,沈珠曦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地跟著走上城樓。

明亮空明的秋月高高懸掛在寂寥的夜幕之中,慘白黯淡的光帶,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

傅玄邈在城樓現身後,城外聯軍中走出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沈珠曦忍不住靠近城樓半人高的石牆,雙手緊緊握在邊上,看著李氣沉丹田,聲如洪鐘地大聲復述著身旁人告訴他的言語︰

「傅玄邈!你老家沒了——了——了——」

城樓上諸多官員面色難看,紛紛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傅玄邈!把老子女人還——哎喲!」李挨了身後一腳,旁邊那人用沈珠曦熟悉的神態罵罵咧咧兩句,李一邊揉著,一邊重新喊道,「把——豬豬——哎喲!把——嫂嫂,還來!」

「不然,建州城內所有五品以上官員的家眷,——論男女老少,就都沒命了!你的太後老娘——老子——請她來揚州喝一杯茶!」

沈珠曦原本含著眼淚,現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眼淚閃爍中,她看著那個許定了終生的男人,他神采飛揚的面容,如一束金光燦爛的朝陽,劃破黯淡瘋狂的月影,照亮了她的世界。

忽然,她的笑容凝住了。

一只手從後卡住了她的脖子。

傅玄邈瘦削的五指牢牢握著她的脖頸,壓迫著她皮膚下的氣管,沈珠曦呼吸困難,拼命掙扎卻擺月兌不了那只鐵箍一般的大手。

傅玄邈沒有看她。

他依舊身量筆直,玉樹臨風。夜風輕輕吹拂著他的袍子,像風穿空谷,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他望著城樓下的李鶩,說︰

「你現在,還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嗎?」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