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沈珠曦帶著李再次來到族長大屋。
面對她的連番拜訪，絨族人已經見怪不怪，最多瞥她一眼便又轉過頭去做自己的事。
李似是經常出入族長大屋, 自家漫步一般, 沒人招待便自然至極地去了牆角的木架上拿起一罐蜂蜜，問也不問就用手掏著吃了起來。
「雕兒……」不問自取便為盜, 沈珠曦見狀忍不住道。
「……嗯？」李抬起吃得亮晶晶的——巴，不慌不忙地指了指坐在石床上的女族長，說︰「都可以吃，隨便吃……她說的。」
女族長的確對他的行為沒——任何異議，默許了他的行徑。
「你們, 想清楚了？」冬靡霽狐疑地看著比預料中更早來到族長大屋的沈珠曦。
「想清楚了。」沈珠曦說，「雖然我們舍不得留——他，但若是放棄這次機會, 讓他在我們身邊繼續懵懂一輩子……也是一種自私。我們可以留——他, 但前提是你們能夠治好他的痴癥。」
冬靡霽將他听懂的部分轉達給了女族長。
女族長原本盤腿坐在石床上，一只肌肉緊實發達的右腿立起, 搭著握著石刀的手, 像他們不存在一樣, 自顧自地打磨著手中的一根小小象牙。
听到冬靡霽的翻譯，她終于抬起了古井無波的眼楮朝他們看來。
「佩盧尼。」她一邊說著, 一邊放下立著的右腿，起身站到地面，向沈珠曦走來。
「跟我來。」冬靡霽連忙說, 第一個跟上女族長的腳步。
沈珠曦一——拉過吃蜂蜜吃得入迷的李，努力追上大步流星的女族長。
他們一行人走出族長大屋，在女族長的帶領——往一直沒——踏足過的族長大屋後方而去。一路所見的木屋越發稀疏, 直到最後只剩各種稀奇古怪的石雕橫七豎八地佇立在大地上，數不清的木頭斜插在地上，削減了的一頭上布滿干涸的血液，穿過一顆顆泛黃的骷顱頭，沈珠曦走在無數雙空洞洞眼眶的注視——，臉上還能強裝鎮——，後背卻早已滲出害怕的冷汗。
反觀李，那些人骷顱頭對他——言恐怕和菜市上的豬頭牛頭沒什——兩樣，他不但能無視那些骷顱頭的注視，還能把手里的蜂蜜罐舉起來，對著嘴大口吞咽。這份心理素質，是沈珠曦再歷練一百年也不會——的。
對沈珠曦而言格外煎熬的一路終于在一面光滑遼闊的石壁面前結束了。這面石壁背面生長著茂密的樹林，尖銳的山巔直指天空，正面卻寸草不生，光禿禿的石壁像是一塊被刀切過的豆腐，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突兀地出現在離地數丈的石壁中央。
熟悉的灰色塵霧從洞口里飄散出來，沈珠曦震驚地發現，那霧的模樣和形態，樣樣都和盤踞在吞天洞里的瘴氣一樣！
女族長在距離石壁還——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來，用食指和大拇指放在嘴里，發出一聲音調奇異的口哨。
半晌後，塵霧在沈珠曦的注視——，漸漸消失了。
一條藤編的步梯從洞口里扔了——來。
女族長第一個攀著步梯，靈活利索地幾——爬了上去，接著是冬靡霽，最後剩下沈珠曦和李，沈珠曦正在望著那看上去不太可靠的步梯為難，李就一個彎腰，在她月兌口而出的驚呼聲中把她舉到了肩上。
「蜂蜜抱緊，你，坐穩。」他——蜂蜜罐子塞進她懷里，甕聲甕去地說。
沈珠曦下意識照辦，雙手死死抓住他頸口的衣服。
「要不我還是自己……」
不等沈珠曦說完，李已經抓住步梯快速地往上爬去。
沈珠曦不敢再說話讓他分——，——里的害怕全發泄在了李的衣服上。
好在李幾——就爬完了這段步梯，他爬上洞口後，蹲在地上讓沈珠曦自己——來。女族長已經先一步走進了石壁上掛著火炬的洞口，留——冬靡霽一人在門口等待。
沈珠曦聞到了空氣里隱隱約約的一股草藥香，她猜測這是對應瘴氣的解毒劑，讓步入山洞的友方能夠順利通行。
在冬靡霽的帶領——，沈珠曦和李步入光線昏暗的洞口。
山洞里岔路眾多，空氣濕潤陰森，不知何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讓沈珠曦毛骨悚然，渾身肌肉不禁緊繃。
終于，他們在一個石室門口見到了佇立的女族長，一個銀發及地的老嫗赤腳站在她身旁，不著寸縷的身上穿戴著滿滿當當的象牙制品。見到她，冬靡霽神色恭敬，低聲對沈珠曦說︰「巫醫，我們，能治病。」
老嫗見到李，顫顫巍巍地向他走來，一身飾物隨著她的行動叮當作響，在空曠的山洞里回響不斷。
她伸出皺皺巴巴的手，停在了李面前的半空。沈珠曦回過神來，連忙拉——李——大的身軀，讓老嫗雞爪一樣的手能夠放到他的頭上。
老嫗一邊低聲吟唱著沈珠曦听不懂的曲子，一邊一寸一寸地模過李的整個後腦，沈珠曦屏息凝神地看著她的行動，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次。
半晌後，老嫗的手停在了李頭上一處，手指反復在那里摩挲，同時嘴里念念——聲。
冬靡霽解釋道︰「巫醫說，邪靈入侵，從這里。」
李不舒服地偏了偏頭，想要從老嫗的手指——逃出，他不——興地嘟囔道︰「做什——老模我……大哥說了……不能隨便給人模我們男人……」
沈珠曦只關心一個問題︰「巫醫能治嗎？」
冬靡霽和老嫗交談兩句，轉頭對她自信地點了點頭︰「巫醫說，驅逐邪血，能治。」
「怎麼治？」沈珠曦追問，「——沒有危險？」
冬靡霽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反反復復地解釋「吸出邪血就好了」。沈珠曦沒——其他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信這巫醫一回。
在巫醫的要求——，沈珠曦讓李躺上了石室里的石床，老嫗則出去了一會，再回來時手——里躺著一只肥碩濕潤的蠕蟲。那蟲長得十分奇怪，沈珠曦此前從未見過，它的頭幾乎就是那張圓形的大嘴，只見那張嘴不斷開合，將旁邊的不知名草藥吞吸進身體里。
曾幾何時，沈珠曦模到老鼠尾巴，又哭又吐一整晚。如今的她卻能做到強忍惡心站在原地，緊皺眉頭不躲不避。
老嫗走到石床面前，渾濁的目光在沈珠曦和他臉上掃了一——，用沙啞的聲音說了什。
「巫醫說，吸出邪血。」冬靡霽解釋道。
「會不會——危險？」沈珠曦看著那尊容可怕的蠕蟲，——中越發忐忑。
「不會，放心。」冬靡霽十分自信。
老嫗用一手扒開李的頭發，露出她剛剛反復摩挲處的猙獰疤痕，剛將蠕蟲放上去，李忽然掙扎起來。
他打開老嫗的手，連帶著讓老嫗手上的蠕蟲也落到了地上。李從石床上坐了起來，生氣道︰「干什——你！」
「雕兒，你別動，這是給你治病的大夫……」沈珠曦連忙——手放在李肩上，安撫道。
「我又沒病！」李氣呼呼地說，「她拿蟲子咬我！」
「那蟲子能治……」沈珠曦頓了頓，說，「能讓你變聰明。雕兒難道不想像大哥一樣聰明嗎？」
李听見這——，神情——所松動，狐疑道︰「咬一口，就能像大哥一樣聰明？」
「——這個可能。」沈珠曦柔聲哄道，「雕兒想試試嗎？」
「……有多聰明？」李的表情——微妙的變化。
「你會像從前的你一樣聰明。」
「從前？我？聰明？」李面露疑惑。
「從前的雕兒，比大哥還要聰明。」沈珠曦回想著李鶩偶爾對她吐露的——語，從中拼湊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李形象，緩緩道，「不但力大無比，也懂得謀——動，性格穩重，從不慌張，別人對你好，你永遠記在心里，別人對你不好，你總是一笑——過。你寬厚，善良，勇敢，遇到事情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保護比你弱小的弟弟妹妹……」
沈珠曦說著說著，眼中含上淚光，她忍著淚水笑道︰
「你還——遠大的理想……你想考武狀元，我相信憑你的能力，一——能夠如願。等你考上武狀元，做上大將軍，便能衣錦還鄉，風光迎娶小蕊……」
李不知為何激動起來，他肩膀一甩，幾近暴怒地怒視著沈珠曦，大吼道︰「我不！」
「雕兒……」沈珠曦一愣，被他前所未有的模樣嚇住了。
「我不！我不！」李大吼著跳下石床，推開正要撿起蠕蟲的老嫗，在所——人回過神來之前，狠狠一腳踩爆了那條肥碩的蟲子。
鮮紅夾雜著暗綠的粘稠液體在李腳——四濺，老嫗發出淒厲的慘叫，撲到化為肉醬的蠕蟲面前，哀鳴不斷。
女族長皺眉看著李，冬靡霽一臉吃驚和無措，李渾身顫抖地站著，怒目直視呆住的沈珠曦，表情是憤怒和受傷的。
「雕兒……」沈珠曦茫然又不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
她向李試探地前進了一步，李立即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
他大吼一聲，轉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石室。
「雕兒！」
沈珠曦大喊著追了出去，幾個拐角後就失去了狂奔的身影。
冬靡霽沒過一會就追了上來，拉住還想再追的沈珠曦，說︰「小心，迷路，——毒物，會死！」
「那李呢？！」沈珠曦說。
「我找！」冬靡霽一口說道，「我找，你不擔——！」
「我們一起！」沈珠曦馬上說。
冬靡霽見她態度堅決，只能答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