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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川軍大破有勇猛之名的武英軍, 使得李鶩在軍中的聲勢大漲,再加——此前他在襄陽守衛戰中斬下了偽帝頭顱,李鶩作為一個外來人士, 終于完全掌握了家族傳承了三代的鎮川軍的軍權。

完全掌握軍權後,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雞儆猴。

洋州知府被押解入襄陽的那一天,艷陽高照, 萬人空巷。

位于襄陽縣中心的菜市口,里三層外三層地擠滿看熱鬧的人。方庭之站在石台上,大聲細數階下囚的罪名。

玩忽職守,尸位素餐,損公肥私, 朋黨比周,陽奉陰違——

樁樁件件,都有時間地點人證物證。

穿著官服就被鎮川軍從家里揪出, 關在囚車里游街示眾六個州的洋州知府坐在囚車里, 枯瘦如柴,臉色灰敗, 連喊冤都喊不出來——

罪行累積起來, 方庭之抬目掃視圍觀百姓中那幾個躲躲閃閃的目光, 沉聲道︰

「罪不可恕,斬立決。」

方庭之——中一揮, 洋州知府不遠千里送來襄陽,用瑣事來轉移視線拖延腳步的文書漫天飛舞。

如鵝毛飄灑,落在蜿蜒的血跡上, 浸染出朵朵血色梅花。

襄陽的消息被各個眼線傳回各自主子處。

六州震動。

再送到襄陽官署里的文書就厚了許多。

「大人,這是六州今日送來的文書,分別關于——、水利……其中鄧州知府的文書獻上了——策一條。」

辦公房間里, 方庭之將分門別類的文書依次擺在桌。

李鶩翹腿搭在桌——,拿著一封鄧州知府送來的文書邊看邊發出一聲冷笑。

「這鄧州知府,原來還知道苛稅問題。」李鶩諷刺道,「果然要見一點血,這些人才知道翻山越嶺送來的紙上該寫些。」

偽帝是如何出現的?

不就是因為辛苦耕作一年,——出無數擔糧食的農——,年尾時卻無余糧食,餓得不得不去扒樹皮嗎?

產生問題的不是某個侵佔農——田地的豪紳,不是某個打死家僕的小吏,如果連這些都要他一個個的親自裁決,底下——百個州官縣官是養來裝飾的嗎?

「苛稅是因為各州府庫要運轉,要為幾百上千個貓貓狗狗發俸祿,這些人領著可觀的俸祿,一人可做的事五個人也做不下來,歸根結底,是以前的日子過得太好了。」李鶩冷笑道。

方庭之是從縣主簿一步步升起來的人,對此深有同感,躬身道︰

「下官在鳳州和刑州任職時,各官署中沒有登記在冊卻由衙門供應吃喝的大使、副使數不勝數,更不用提眾多托名辦公,拉大旗作虎皮的書吏之流。一個人口不過三萬的小縣,巡檢司卻有千人之多,再加——難以計數的書吏和衙差們,光是俸祿便是一筆天文數字。每每到了發年俸的時候,官府就會臨增各項稅法,從民間攫取財富來支付俸祿。」

李鶩放下雙腿,把鄧州知府送來的文書拍在桌——,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虛掩的木窗。

「你只有當過農——,——知道——叫悲慘。」

李鶩當初入主官署,沒有選擇最寬闊最豪華的那一間,而是選了臨郊的一間偏房,只要推開門,就能看見遠處或油綠或金黃的農田。

天氣晴朗時,能看見零零星星的農人在田地間穿梭,他們有著共同的特征,身穿簡樸粗糙的布衣,挽著褲腿,赤著雙腳,因長期彎腰的後背在站直後依然微微駝著。

「這些每日扛著鋤頭的農——,最是弱小,最是悲慘……同時,也最是強大。州級官員用苛稅重役來奴隸他們,縣級官員用各——名義強征物資來迫害他們,官員們派來的小吏在征收過程中還會各——克扣數目,中飽私囊。」

「窮盡精力應付了官吏後,地主豪強又會想盡辦法兼並他們的田產,讓他們從農——變為奴隸。」

方庭之沉默不語地听著,臉上露出屬于農——之子的同情和束——無策的無奈、悲涼。

「這還不是結束。」李鶩眺望著遠處的田野,輕聲道,「在官吏和豪紳的壓迫之後,還有強盜和賊人,將他們手中的最後一點積蓄搶奪干淨。」

「……當活著也成為一——奢求,不去造反,難道要躺在漏風的屋頂下等死嗎?」

「大人是想……」

李鶩轉身走回桌前,從一眾文書的最底下抽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遞給方庭之。

方庭之粗略掃了——眼,——面的字跡並不美觀,很多字甚至難以辨認,但他依然只是寥寥幾眼,就不得不中斷下來,抬起震驚的雙眼看向李鶩。

「大人是想精簡閑職,立新法考核官員?」

「在我的地盤,沒人能讓老子吃虧。」李鶩眯眼道,「吃了,也要給我加倍吐出來。」

「這是我和夫人一起想出的法子,夫人說你做過縣官,實干經驗豐富,讓你再來做最後的查漏補缺。」李鶩說,「你拿回去仔細看看,盡快給我一個答復。」

「下官惶恐,能得大人和夫人信任。」方庭之連忙躬身道,「下官這就回去仔細研讀,盡快答復大人。」

「還有一件事——」李鶩說。

「大人請說。」

「在我房間隔壁,清理出一間公房來,作為夫人今後的辦公地點。」李鶩特意道,「大到門扉寬度,小到一張紙,只能比我的好,不能比我的差。我也不希望有人因此在背後嚼舌根。你明白嗎?」

方庭之心中一驚,連忙低下頭道︰

「下官明白。」

方庭之離開後,李鶩又拿起一封文書看了起來。

精簡閑職只是試探,他真正想做的,是廢除傳承了數千年的官籍賦優免。

賺得少的稅最重,賺得多的不交稅,這是哪門子道理?

憑什——有功名在身的就不用交稅?會寫八股文了不起?難道作八股文比作詩還難?

祖宗家法四個字,在李鶩這里不管用。

就是玉皇大帝定下的家法,他也要想辦法改一改。

但這不能急。

至少要等大燕擺月兌內外交困的局面,完全穩定下來,屆時,他再推行新政,掃平阻礙,選一個可靠之人繼任自己的位置,放放心心地和沈珠曦歸隱山林去。

李鶩想著想著,方庭之忽然去而復返,又一次走了進來。

「你這就看完了?」李鶩瞪大眼楮。

「下官是來告訴大人,襄州富紳豪強為了慶祝大人大勝歸來,今晚包下了聚賢樓宴請大人。」方庭之行了一禮,說,「此次出席的不僅有襄州士紳,還有其余五州的當地豪強,大人最好親自露面。」

「……行吧行吧,」李鶩嘆了口氣道。

「大人可要下官派人給李府傳個話?」方庭之問。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說。」李鶩站了起來。

他走出官署,騎馬回到李府。

「你今日又這——早?」沈珠曦見了他吃了一驚。

「你就巴不得老子每天睡在官署吧?」李鶩恨不得捏著這女人的下巴晃晃,把她腦子里不屬于自己的部分全搖出來。

李鶩叫來婢女,讓她們提前準備夕食,在用飯的時候,李鶩把給她在官署里準備了專門的辦公房間的事說了出來。

「真的嗎?」沈珠曦又驚又喜,「其他人沒有說什——嗎?」

「他們能說——?官署都是老子的,老子要把哪個房間用來做——,老子一個人說了算。」李鶩夾起一箸藤椒兔肉放進她的碗里,說,「草令我也交給方庭之了,他說會盡快給我答復。」

「那就好。」沈珠曦松了一口氣,「你沒和他說要廢除賦優免的事吧?」

「你千叮囑萬囑咐,難道我還會說漏嘴?」李鶩不屑道,「就讓他們再安睡一段時間吧。」

「現在時局不穩,就怕消息走漏後,——下官吏人心不穩,做出通敵賣國的事情來。」沈珠曦擔憂道,「還是等以後時機成熟了再說。」

兩人邊吃邊聊一會後,李鶩放下添了二碗的飯碗,沈珠曦正要叫婢女再給他添一碗,李鶩說︰「不用了,我還要留著一點肚子去聚賢樓用飯。」

「你還要去聚賢樓?」

「老子專門回來陪你吃飯,」李鶩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怎麼樣,感不感動?」

這——問題,是有標準答案的。

沈珠曦幾乎都來不及想就條件反射道︰「感動,感動……」

李鶩滿意地哼了一聲。

夕陽鋪滿街道後,李鶩踩著落日走出了家門。

旁的官吏出門都靠轎子或馬車,唯有李鶩,不管怎麼發達,還是喜歡用雙腳或者騎馬行走。

他騎著一匹矯健的大馬,踏踏踏地來到張燈結彩的聚賢樓門口,將馬交給小跑迎來的小二後,大步流星走進了聚賢樓。

此次設宴做東的人是襄州首富張氏,除了襄州張氏外,桌——還有許多李鶩熟識的面孔,有頭有臉的同僚坐在上首,鎮川範圍內的富家大室幾乎都來了,有的李鶩見過——面,有的則只是耳聞,面目很是陌。

李鶩的視線掃過其中一人時,頓了頓。

組織宴請的張老爺察言觀色,立即笑著說道︰「這是房州徐氏帶來的遠房親戚田氏,他早就對大人仰慕已久,想要找機會結識大人。」

「在下田委,見過節度使大人。」雙目炯炯,精神凝練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向李鶩揖了揖。懸在他腰間的玉佩搖了搖,在亮如白晝的燭光下發出清透柔和的光芒。

「在下仰慕大人英姿已久,此次帶來萬兩黃金,萬斛原糧,願獻給鎮川軍以作軍費。」

李鶩盯著他的眉眼,說︰「你姓田?」

田委垂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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