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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二十——節氣之一的小雪到來, 襄州是越發寒冷了。

洪災帶來的蕭條似乎沒有影響到襄州的繁鬧,接收了大批災民的襄陽縣尤為熱鬧,神色匆匆的行人往來不絕, 穿著厚棉襖虎頭鞋的孩童被寒風吹得小臉通紅, 依然歡快而活力十足地追——賣糖葫蘆的小販穿梭在大街小巷。

氣溫一降下來,街頭巷尾的香氣就在騰雲駕霧中跑得更遠。

蒸籠里饅頭包子的清香, 點心鋪里甜到膩人的甜香,還有各個小攤里飄出的牛肉面香,餛飩香。

種類繁多的食物香氣混雜在一起,勾勒出一幅百姓安居樂業的畫卷。

一個年輕公子坐在客棧大堂里,眉頭緊鎖地看——門外走過的一個個路人——

相貌俊秀, 富貴風流,穿著深緋偏紫的祥雲飛鯉錦袍,腰間掛——一個成色極佳的貔貅玉佩, 一看便是出身大富之家的公子哥, 在洪災剛過後的襄陽分外打眼。

路過客棧門口,特意停下朝里吆喝的賣貨郎不約而——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而——們無論如——吆喝, 無論兜售的是何商品, 都沒有換來年輕公子的一個目光。

一個又一個賣貨郎失望地走了。

年輕公子望——門外神色越發不耐,終于, 等來了——在等的人。

一對雙胞胎小廝一路小跑來到他的身邊︰

「公子——」雙胞胎一人說完,另一人接——說道,「人來了!」

年輕公子神色一振, 立即從桌——起身,快步走向門外。

「哎!公子,你還沒給……」

小二剛追了過來, 一抹銀色就從空中拋來,——連忙張手,握住了落在手里的東西。

一串銅板的東西,——了一塊碎銀。

小二按下狂喜的心情,將碎銀放進腰間,歡天喜地地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門外的年輕公子已走至客棧檐下——

站立不安地看——從街角拐出的馬車,緊張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裳,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兩個小廝︰「本公子可有什麼儀容不整的地方?」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廝整齊劃一地搖頭道︰

「公子風流倜儻一如往常,沒有任何不妥!」

年輕公子松了口氣,再度看向越來越近的那輛馬車。

「按計劃行事!」——咬了咬牙。

「公子,」左邊的那個說完,右邊的那個接道,「你真的想好了?馬蹄無眼,——是有個萬一,小的不是要去給你陪葬?」

「瞎說什麼!什麼臭嘴,好的不說盡說壞的!」年輕公子氣急敗壞道,「別說了,趕緊開始,——我的——」

「軟墊」二字還在喉嚨里,年輕公子已經被一左一右兩個力——大力地推向大路中央——

瞠目結舌地瞪著兩個小廝,身體不受控制地向——馬蹄下撲了出去。

「吁——」

街上驟然混亂。

雙胞胎小廝手拉手地背對騷亂而行。

「總感覺還有什麼沒做。」左邊的那個說。

「是什麼呢?」右邊的那個一臉思索。

片刻後,兩人異口同聲發出一聲驚呼。

雙胞胎停下腳步,面面相覷地看——對方,像照鏡子一般,兩人都模了模後腦勺。

「……我們是不是忘了——穿在里面的軟墊交——公子?」

兩人——時轉身,又是一次不約而——︰

「公子……還活著嗎?」

……

「怎麼回事?」沈珠曦戴上媞娘遞來的帷帽,匆忙下了馬車。

束手無策的車夫站在馬匹前面,一臉為難地向她看來︰「夫人……這個人突然沖了出來,說我們的馬踩傷了——,——訛我們的錢呢……」

正在地上哀聲打滾的錦衣公子忽然停下,抬頭怒罵——︰「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爺像是缺錢的人嗎?你們的馬踩傷了我,我讓你們送我去醫館,這叫訛錢嗎?!」

從他華而不實的裝扮來看,確實不像缺錢的人。

沈珠曦看不出他的外傷,——還能中氣十足地罵人,看上去精神百倍,但從他不惜在地上打滾的樣子來看,好像又的確傷得不輕。

馬蹄下每年都會出許多人命,因此永久傷殘的也不再少數。有的人乍一看好像無甚緊要,第二日也會下不了床甚至一命嗚呼。

沈珠曦不敢耽擱,連忙——︰「這位公子請放心,我這就送你去醫館——」

錦衣公子這才收起氣勢洶洶的表情,從喉嚨里含糊地應了一聲。

正好唐大夫的醫館就在不遠,沈珠曦叫人扶起錦衣公子,一刻不停地送進了醫館。

冬季一來,小病小痛的人多了,醫館永遠在排隊。

唐大夫的素心堂里人頭攢動,來看病的平民見到戴帷帽的沈珠曦只是多看了幾眼,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出門,沒有將眼前的人和近來頻頻出現在說書人口中的襄州夫人聯系起來。

唐大夫正在給人號脈,見來人是沈珠曦,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被下人扶進來的錦衣公子,漫不經心——︰

「稀奇了——這年頭知府夫人也有人敢訛嗎?」

「你這老頭怎麼說話的?」一路喊痛的錦衣公子立即炸毛,對唐大夫怒目而視——,「我被馬蹄踩傷了,到處都疼得——死!」

唐大夫——︰「死肯定死不了,我還沒見過——死的人生——像你一樣生龍活虎。」

「你……你咒本公子?!」錦衣公子氣歪了鼻子,「本公子說要死了當然不是說真的快死了,你這庸醫什麼都看不出來,還反過來說我訛人——這襄州還有沒有王法了?!」

「有,怎麼沒有——」唐大夫說,「你身邊那位,就是襄州的一半王法。」

錦衣男子立即朝她看來。

「唐大夫在開玩笑呢,王法是九五之尊。」沈珠曦連忙——︰「我充其量是小小的皇臣之妻罷了。」

「行了,沒什麼大礙,回家去多睡兩覺。」唐大夫松開患者手腕,接過了後面藥童遞來的濕巾。

「我的藥呢?」患者疑惑。

「藥什麼藥,少逛點青樓立馬病除。」唐大夫一邊擦手,一邊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患者老臉一紅,在哄——聲中衣袖掩面逃出了醫館。

「老夫是開不出壯陽藥的……」唐大夫一邊碎碎念,一邊理了理桌上放手腕的軟墊,「坐吧。」

錦衣公子看了看左右等待問診的患者,然後食指指——自己,不可思議道︰「我?」

「不是你還是誰?」唐大夫撫——雪白長須,「這里只有你疼得快死了。」

「我……我覺得我好一些了,用不——為我搞特殊。」錦衣公子說。

「不行,不行,你——是在老夫的醫館里疼死了,豈不是要砸老夫的招牌?別廢話了,趕緊過來吧!」

唐大夫重重拍了拍軟墊。

沈珠曦看——神色緊張的錦衣公子,鼓勵道︰「你放心,唐大夫醫術很好的,就是有什麼暗傷,——也能給你一眼看出來!」

錦衣公子不情不願地坐到了診桌。

「叫什麼?」唐大夫抬起眼皮,懶懶。

「你看病就看病,管我叫什麼?」錦衣公子瞪大眼。

「老夫當然要管了,如果稀里糊涂救了一個朝廷欽犯怎麼辦?」

「不是說醫者父母心嗎?」

唐大夫一臉坦然道︰「不是老夫說的。」

錦衣公子只好——︰「田……戍……炅。」

唐大夫一臉苦惱,「老夫行醫多年,仍無法根治結巴這一難題。」

「本公子才不是結巴!」田戍炅一臉怒色。

田戍炅和唐大夫一來二去的時候,媞娘——沈珠曦拉至一邊,悄悄——︰「怎麼辦啊夫人,我們是遇上踫瓷的人了吧?」

沈珠曦猶豫——︰「此人衣著華貴,不像是踫瓷的人。」

「難說呢!」媞娘馬上——,「說不準,——就是靠踫瓷才有的這麼好的衣裳!」

沈珠曦想了想,說︰「既然如此,我們就——交給唐大夫吧。」

趁田戍炅沒發現,沈珠曦先回到了馬車,又留了一個下人在此,萬一田戍炅真被馬蹄踩傷了,李府責無旁貸,定然會出錢醫治。

馬車重新上路,沈珠曦在馬車里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取下帷帽喝茶了。

她今日出門,是為了去城外的安喜寺感謝此——出力的方丈——不是方丈最後慷慨解囊拿出了五萬銀兩的香油錢,她也不能湊到五十萬白銀送去商州救急。

幾日奔波讓沈珠曦疲憊不已,每夜挨著枕頭就墜入無意識的睡眠,連夢也累得不曾做過。

身體上的疲憊,換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心靈上的充實,沈珠曦只希望她的一番努力不會被辜負,只要商江堰能早日修繕,她這幾日的辛苦,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馬車身後的素心堂里,田戍炅這時才發現目標早已金蟬月兌殼,——氣急敗壞地從診椅上跳了起來︰

「人什麼時候不見的?!」

「人不是在這兒嗎?」唐大夫抓——的手腕,一——將人拉回診椅,「你放心,你這一身的毛病,今兒老夫都給你看看——這腎虛體弱濕氣重,都不像是馬蹄能踩出來的毛病啊?」

「你再胡說八道,本公子叫人掀——」

「你想掀什麼?」唐大夫撤下玩笑般的口吻,冷聲——,「坑蒙拐騙也——選好地方!老夫雖然不知道你來此有什麼目的,但你——是想對襄州夫人不利,老夫這——老骨頭第一個不答應!」

「你——」

田戍炅又驚又怒,還沒開口反駁素心堂里就沸騰了起來。

「剛剛那個是襄州夫人?!」

「就是那個出手救濟四州災民的襄州夫人嗎?!」

「听說她還籌了幾十萬銀子送去商州,——重建商江堰呢!」

「竟然有人要對襄州夫人不利?謀害仁善之人難道就不怕遭天譴嗎?」

素心堂里霎時群情激憤起來。

「……本公子不和你一般計較!」田戍炅氣得拂袖而去,素心堂內眾人指——的後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唐大夫沖李府的下人招了招手,說︰「——這件事兒,——李鶩說一下。」

「……說有人訛夫人的錢嗎?」下人茫然道。

「你——今日之事告訴——,——自會知道問你什麼。」

下人點頭應承,快步走出素心堂,往李鶩所在的治所而去。

到了治所大門後,下人卻發現李鶩不在治所。

「知府一大早就帶人出去了。」看門的門房說。

「知府去哪兒了?」下人吃驚。

「知府沒說。」門房搖了搖頭。

下人無功而返,垂頭喪氣地往李府方向走。

另一邊,就在鬧市背後的僻靜小巷里,李鶩正帶——李李鵲兩兄弟站在一家無名店鋪里。

店里一片凌亂,桌椅倒了一地,已經干涸的血滴從櫃台一路遞到門外,再憑空消失。

李鵲彎腰靠近櫃面,在一塊暗褐色痕跡前聞了片刻,神色凝重地抬起頭來︰

「是人血。」

李鶩緊皺眉頭,視線望向空無一人的門外。

數日不開店,屋內凌亂有血跡,人生死不知。

獨眼龍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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