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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寨建立一百五十余年, 首次一敗涂地到被人端了老窩。

數不清的山匪迎著朝陽,跪在前山寬闊的空地上,不情不願地讓人把繩子纏上雙手。

四百精兵在空地上巡邏, 時不時將搞小動作的山匪一腳踹倒。

牛旺洗掉了戒疤, 換上了尋常布衣,頂著一個引人注目的光頭走在俘虜之間, 中氣十足地恐嚇道︰「哪個敢亂動,我就把哪個的腦殼揪下來當球踢!」

聚賢廳鴉雀無聲。

大虎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左右站著一個彪形大漢,兩把亮  的大刀橫在他脖子上。

他一動不動,和門口的青銅鼎一個臉色。

就在他七八步外的地方, 敲他骨吸他髓還不滿足,甚至要端掉山寨模走最後一枚銅板的罪魁禍首正在大快朵頤,喝酒吃肉。

吃的還是本來準備給他的朝食!

大虎氣得一陣陣犯惡心, 表情比湯盆里的雞頭還難看——

他混了這麼多年江湖, 從來沒見過這麼惡心的人!

大虎都想跪到縣衙里去求知縣老爺做主了!

他在這頭氣得內傷,不斷反胃, 李鶩在那頭和和氣氣地分尸小母雞。

李鶩用木箸熟練地拆解了雞身, 將兩個雞翅膀放進沈珠曦碗里, 兩個雞腿和雞身上的肉分別均分給了兩個弟弟。

最後剩下一段雞脖,他夾進自己碗里。

「你也吃一個翅膀。」沈珠曦說, 夾著一只雞翅膀放到李鶩的碗里。

「你自己吃——」

李鶩要把雞翅膀夾回來,沈珠曦連忙蓋住碗面。

「我吃不下!」

一個雞翅膀哪里會吃不下?分明是想讓他也吃塊好肉罷了!

大虎被人端了大本營,不但要看著強盜們吃他的用他的, 他一個鰥夫,還要被迫觀看兩強盜夫妻秀恩愛。

這廝太歹毒。

簡直是強盜中的強盜,流氓中的流氓。

這樣的折磨, 比嚴刑拷問更讓他難以忍受。

大虎心如死灰,只想跪到縣老爺面前去洗心革面,重頭做人。

半個時辰後,一桌的佳肴被掃蕩一空。

李鶩打了個飽嗝,終于放下木箸。

「大局已定,你怎麼打算的?」他看向大虎。

「……要殺要剮,隨便你!」大虎硬著脖子道,「我是不會向你求饒的!」

「你比你二弟有骨氣多了。」李鶩說。

「別拿我和那個軟腳蝦比——」

「你罵誰軟腳蝦?!」

二虎和小猢被李鶩的人推搡著進了聚賢廳,本就滿月復怨氣的二虎當場發咬牙切齒地朝大虎撲去。

竹竿似的二虎哪里是大虎的對手?

大虎抓住二虎的手腕一扭,二虎就哀嚎著叫了起來。

「殺人啦!殺人啦!」

大虎一腳踹在他上,疾聲厲色道︰「別叫了!外敵當前,你還在窩里斗!」

「誰窩里斗?不是你先窩里斗的嗎?」二虎癱坐在地上,揉著青痛的手腕,一臉悲憤,「等爹醒了,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的!你見死不救,殘害手足,爹一定饒不了你!」

「我不攔你——」大虎冷笑道,「我也想看看,等爹知道你引狼入室,斷送了山寨幾百人性命的時候是個什麼反應!」

「你——」

敵人的大刀還在眼前,這兩兄弟竟然又吵了起來。

唯有小猢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地走到飯桌前坐了下來。

「你們是餓死鬼投胎嗎?怎麼把盤子吃得這麼干淨?」

小猢皺著眉頭,湯勺在僅剩的半盆光湯里舀來舀去。

舀了幾下都是光湯後,她不情不願地拿起勺子,直接端起大盆,一口氣喝光了里面的雞湯。

沈珠曦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到底誰是餓死鬼投胎?」李鵲冷笑。

「老子被你們捆了一夜,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上路。」小猢一臉不在意。

「他們要殺了我們?」二虎的臉當即白了,他看向李鶩,驚恐道,「我已經按你的要求做了,你不能不講信用!」

「你放心,鴨某是世上最講信用的人。」李鶩說,「我把你們叫來,只是想讓你們合家團聚。」

大虎 嚓一聲,捏碎了握著的椅子扶手。

他怒瞪著李鶩,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世上最講信用的人?

分明是世上最無恥的人!

說了給錢就幫忙撕票,吸干他的庫房後馬上變臉,現在竟然說要讓他們合家團聚?

青天大老爺啊!這難道世上就沒有王法了嗎?!

李鶩二郎腿一翹,說,「行了,這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帶上自己的爹娘,趕緊走吧。」

三虎齊齊愣住。

拿著木箸正在香辣田雞里翻找的沈珠曦也不禁停下動作,抬頭詫異地看著李鶩。

他這是轉性了?

「你是想放了我們,再在外邊殺人滅口?」

不像爬起來就要跑路的二虎,即便脖子上橫的兩把大刀不見了,大虎依然穩穩坐在扶手椅上,臉上露著警惕而狐疑的表情。

本已跑到門口的二虎聞言,一個猛剎停住了腳步。

「老子想殺你現在就殺了,有什麼必要等你們出去了再殺?」李鶩反問。

大虎沉默無言。

他的確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你就這麼放了我們?」大虎開口道,「你難道不怕我們之前再來尋仇?」

「你們三個和你們的親爹親娘親牌位可以走。」李鶩說,「寨子里的花花草草雞雞狗狗甚至一枚銅板都得留下——包括前山里正跪著的那些人。平山寨今後不叫平山寨了,就叫——」

李鶩略一沉吟,拍桌道︰「就叫有珠寨!」

「不行!」沈珠曦嚇了一跳,想也不想拒絕了。

她一點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得到冠名!

「那叫黃鴨寨。」

「不行!」沈珠曦表情驚恐,聲音都要破音了。

「湖廣最著名的土匪窩就叫青龍寨,他們能叫青龍寨為什麼我不能叫黃鴨寨?」李鶩沉下臉,不高興了,「你是看不起鴨子?」

沈珠曦不敢說看不起鴨子。

因為李鶩會從看不起鴨子直接過渡到看不起他,然後再進展到是青龍重要還是他重要。

她不想听他屁言屁語。

沈珠曦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用一個更能代表自己的形象來作為山寨乃至軍隊日後的象征。鴨子雖好,但始終尋常了些。」

李鶩想了想,放下翹著的腿。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是什麼東西才能更代表老子呢?」他露出苦思的神情,眼神一轉,瞥到旁邊的三虎——

「你們怎麼還不走?」他皺眉道。

大虎難以想象,他們還在這里杵著呢,他竟然就開始商量要給山寨改頭換面了——真當他們都是死人嗎?

「趕緊的,帶上你們爹娘走。黃鴨寨不管晚飯。」李鶩不耐煩揮手道。

大虎和二虎面面相覷,不敢相信李鶩這麼簡單就放他們離開。

開什麼玩笑!

這是把平山寨吃干抹淨,敲骨吸髓的男人!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放他們走?!

這一定是陰謀!

大虎和二虎臉上風雲變化,腦子里打著不同主意,同樣的是,兩人的腳都穩穩站著,不肯冒然移動一步。

小猢眼觀鼻鼻觀心,作壁上觀看著事態發展。

「讓你們走還不走,想留下來吃白飯?」李鶩沒好氣道。

「你讓我們去哪里?」二虎試探著開口了,「平山寨——」

李鶩眼楮一瞪︰「哪兒還有平山寨?」

「我們世代都在黃鴨寨生存……」二虎不情不願地改了稱呼,「你不讓我們帶錢,也不讓我們帶人,我們這些年來得罪的人一百個指頭都數不清,你讓我們走,不是讓我們出去送死嗎?」

「那和我沒關系了。」李鶩說,「你不能要求人人都像我一樣正直善良,繳了土匪窩也給人留條生路。」

李鶩的無恥程度再次突破了二虎的想象,他現在連遠在千里之外的徐州知府也恨上了——

要不是這個倒霉催的惹上閻王,他們平山寨用得著跟著人財兩空嗎?

如今看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定海寨如果知道平山寨已經變成黃鴨寨,非得笑掉大牙,連開一月酒宴慶祝才是!

二虎忍氣吞聲道︰「李兄,既然你這麼正直善良,不妨再給我們兄弟指條明路吧。」

李鶩裝模作樣地沉吟起來。

沈珠曦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三虎要遭殃。

只是,她實在想不出來,三虎已經被扒得一窮二白,連山寨都給丟了,李鶩還想從他們身上敲出什麼?

遇上李屁人,這三只虎只能自求多福了。

香辣田雞里落下的肉瓣已經填滿了碗底,沈珠曦挑了幾下都沒挑出新的漏網之蛙。

她抬起頭,正好撞上小猢的視線。

沈珠曦笑了起來。

她把小碗推到小猢面前,悄悄說︰「吃吧。」

小猢怎麼也沒想到,她在那里挑挑揀揀半天,竟然是在給她找吃的。

她怔在原地,好一會沒有說話。

「快吃吧。」沈珠曦小聲催促,「讓他看見就……」

「你不給老子夾,怎麼還給外人夾上了?」

沈珠曦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李鶩不快地皺起眉,說︰

「是這花木虎重要還是老子重要?」

頂著無數雙目光的洗禮,沈珠曦在心中默默流淚,不得不屈服于李屁人的婬威。

「……你重要。」

她紅著臉,低若蚊吟道,耳垂溫度代替一個不知害臊為何物的人火速上升。

大虎二虎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言不合又秀起恩愛的強盜夫妻︰怎麼指著指著明路,就指到了鵲橋上邊?

「李兄,這明路……」二虎忍不住出言提醒。

「急什麼急,這不是在想嗎?」李鶩被人打斷,很是不高興。

「是、是……我急躁了。」二虎賠笑道,「不知李兄想出來沒有……」

「你說得也有道理,」李鶩說,「你們三個這些人一定干了不少人嫌狗厭的事情,把你們放出山寨,也只有死路一條。」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二虎期待地搓了搓手掌,說,「李兄你看,能不能給我一點路上的盤——」

「你們想要加入我黃鴨寨,也不是不可以。」

李鶩打斷了二虎的話。

他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呆住的大虎二虎面前,意味深長道︰

「如今這年頭,不管你想要加入什麼組織都要投誠,我這黃鴨寨也不例外。」

大虎和二虎已經聯想到了什麼,二虎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你放心,我也不會要你去取誰的人頭來投誠,想要加入我黃鴨寨,很簡單——」李鶩說,「一人三千兩銀子入伙費,交了你就是我鴨某的兄弟。」

李鶩拍了拍大虎的肩,又朝二虎咧嘴一笑︰

「如何?要不要做我鴨某的兄弟」

噌噌噌——

李鵲掏出靴子里的匕首,光明正大地在飯桌上磨了起來。

不要問沈珠曦為什麼李鵲要在木頭上磨匕首——她也很茫然,她也很驚訝。

李看了李鵲一眼,像是接到什麼信號,起身走到牆邊,氣沉丹田一聲大吼︰「哈!」

筋骨暴突的拳頭猛擊在牆壁上,磚泥碎塊紛紛落下。

李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撤走拳頭,徒留下一個五六寸寬,兩三寸深的坑洞。

沈珠曦和大虎二虎一樣,被李突然的行動嚇了一跳。

她剛反應過來,這兩人是在幫襯李鶩,給三虎下馬威,就見李抬起視線朝她看來。

看、看她做什麼?

她不會磨刀,也不會打拳呀……

兩個弟弟都展示武藝了,沈珠曦不願意在這時拖李鶩的後腿,情急之下,拿起了桌上的茶壺。

「想清楚沒有?」李鶩漫不經心道,「這入伙費,交還是不交?」

二虎面色猶疑,眼神看向一旁的大虎。

大虎更為果斷,知道自己出了寨子沒有活路,果斷道︰「我交!但是你要寬限我一段時日,我現在沒有余錢。」

「我也交!」二虎見大虎已經作出決定,連忙跟著說道,「我也沒有余錢,得寬限一段時間!」

「你們這麼大一個山寨,怎麼沒點余錢?」李鶩嫌棄道。

兩虎敢怒不怒言,怒視著厚顏無恥的罪魁禍首。

「這樣吧,我給你們介紹一個發財的機會。」李鶩說。

「什麼機會?」

「武英軍正趕往徐州方向,預備月底入駐徐州。算算時間,也該到潁州境內了。」李鶩模了模下巴,說,「怎麼樣?要不要和鴨某一起發財?」

「你想打劫淳于安的軍隊?你不想活了!」大虎大驚失色。

「怎麼說話的?」李鶩不快道,「老子不打劫,老子只拾荒!」

「拾荒是做什麼……」二虎小心翼翼道。

「等你跟老子拾一次,你就知道了。」李鶩道。

二虎一臉迷惑,大虎倒是半猜半蒙出了拾荒的意思。

不愧是他也甘拜下風的強盜!

膽子大到竟然搶到軍隊頭上!

當今亂世,唯有軍隊有錢有糧,何況淳于安在十六節度使里實力名列前茅,他的軍隊,是相當大的一塊肥肉。

然而,誰敢打劫軍隊?

在遇見李鶩之前,大虎不敢想,也沒見過別人敢想。

枉他名字里有個虎字,今日見了李鶩,才知李鶩是真的虎!

他?

和李鶩比起來,他充其量只是溫順老實的小貓咪罷了!

事已至此,不如為今後多做打算。

大虎左思右想,咬牙道︰「好!我就跟你冒一次險!」

二虎就像大虎的跟屁蟲,一看大哥點頭,生怕漏掉什麼好事,連忙道︰「還有我!還有我!」

李鶩看向安靜坐在桌前的小猢︰「你呢?走還是留?」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小猢身上。

小猢的目光落在被人一瓣一瓣小心挑出的田雞肉上。

半晌後,她抬起頭,吊兒郎當道︰

「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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