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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鶩說的鄰鎮, 也不知是哪個鄰鎮。

直到月上梢頭,他和無精打采的李才姍姍來遲。

李鵲釣了滿滿一桶河魚,雖然被隨蕊分走了大半, 但剩下的依然不少。他提前把食材打理了出來, 叉著鐵簽子的青魚整齊劃一地擺在一張大荷葉上,一盤盤的陶盤盛著擇洗切好的蔬菜, 李鶩一回來,就指使著李從地里挖出了一張只有兩寸厚的石板,提到了河邊沖洗干淨後,架到了竹屋不遠處的露天烤爐上。

烤爐是用形狀不一的大石頭堆起來的,李把薄石板放平穩後, 李鶩很快點火,紅色的火苗在河風的吹拂下,很快就飄出了火口。

四個人圍著石板而坐, 李鶩舀起一勺自熬的豬油淋了上去, 李鵲將叉好的青魚每人面前都擺了一條。

在李鶩之後,第二個就輪到沈珠曦, 她肚子里的烤雞都快堵到喉嚨眼了, 見狀連忙擺手︰「中午吃得太多, 我吃點烤菜就好了。」

李鵲沒勉強,李鶩卻又看不順眼了。

「你每天吃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還說自己吃得多?就該讓隨大娘來教你吃飯,她連白飯都能吃上一桶。」

沈珠曦不樂意道︰「隨姑娘每日辛苦勞作,吃得多也是情有可原。」

「……你為她說什麼話?我的豬蹄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給她的?」

這屁人思維發散起來, 一下子飛到了晌午的豬蹄上。

沈珠曦不想搭理他,李鵲見她沒說話,笑著插話道︰「隨姑娘下午來了, 雖然沒帶來豬蹄,但是帶了個燒雞和我們交換。」

「她有這麼好?」李鶩滿臉懷疑。

李鵲從鋪滿荷葉的地上拿起一盤燒雞放上石桌。

「隨姑娘吃了大哥的豬蹄,可能也心有不安吧。」李鵲說。

「我不信,隨大娘恨不得弄死我,她還會心有不安?」李鶩用木箸戳了戳燒雞,臉上的表情很是欠揍,「她是不是在這里面下毒了?

沈珠曦本想閉嘴不言,奈何李鶩偏要問她︰「隨大娘有沒有和你說,這燒雞是從什麼地上撿起來的?」

「說了,她說這燒雞是賣剩下的。」沈珠曦避重就輕道。

她剛說完,李鶩就掰下了燒雞上的大雞腿放進她碗里。熟悉的燒雞味一燻,沈珠曦胃里的燒雞應和著翻涌,她緊抿嘴唇,努力壓下快到喉嚨口的燒雞。

「你什麼表情?」李鶩因她古怪的神色挑起眉。

沈珠曦夾起雞腿,又放進李鶩的碗里︰「我不吃,你吃。」

李鵲笑道︰「嫂子這是感動得不行呢,大哥再逗嫂子就要紅眼圈了。」

沈珠曦確實快紅眼圈了,但那是憋的。

李鶩嘴角一勾,見好不收︰「哼,早該感動了!」

她把面前的空碗也拿了起來,拒絕的意志很強烈,李鶩見此,把手里的大雞腿拿給了眼巴巴盯著的李,另一只腿,他給了李鵲。

輪到自己,他再次扯下了長長一段雞脖子。

李鶩的雞脖子啃了一半後,石板上炙烤的蔬菜也好了,李鶩一把碾碎的香料碎灑了上去,石板上立馬滋滋作響,香氣滿溢在烤玉米棒子和南瓜片之間,石板上的每樣烤菜都在月光下閃著油光。

雖然肚子已經鼓脹,這香味還是勾得沈珠曦停不下箸子。

雖然她夾的都是蔬菜,但鮮香的魚油被烤進了蔬菜里,就連最普通的玉米棒子,也變得很不普通起來,每一粒金燦燦的玉米粒上都有撲鼻的香味。

李鶩幾人吃得更是不亦樂乎,六條烤魚沒一會就不見了,烤雞也只剩半邊。

李鶩把剩下的烤雞放上石板,底下墊一層山上采的野菌,金色的雞油滴在野菌上,沒一會,格外濃烈的菌香就跟著飄了起來。

李鶩徒手拿起酒壇灌了一口,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這樣的神仙日子也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沈珠曦正在和一根玉米棒子較勁,聞言馬上道︰「為什麼?」

李鶩看了她一眼,伸手抹去她嘴邊的玉米粒。

「節度使相繼抗旨,百官各為其主,現在是兩位皇帝說的話都沒什麼重量,長此以往,總有人按捺不住做這割土自立的出頭鳥。」

李鵲掰開松軟的白吉饃,一邊夾起石板上的烤雞肉塞進饃里,一邊若有所思道︰

「住在金帶閣的那位貴人也走了,想必是覺得金州也不再安全了吧。」

李鶩沒有搭話,這個話題很快自然溜走了。

今晚的用膳時間格外的久,李和李鵲為了趕回鎮外的住所,提前離開了竹屋。李鶩收拾殘局的時候,沈珠曦也主動幫忙收拾東西。

等她洗漱完躺上床,月亮已經高高掛在夜空,遠處的城鎮方向也傳來了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的雞鳴。

沈珠曦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月復脹,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肚子里的食物頂得她沒有絲毫睡意。

「認床睡不著?」李鶩側身看著睡在里側的她。

沈珠曦搖了搖頭。

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這床也太小了!李鶩一人睡還能隨意施展,可是加上她,再加上一根雞毛撢子,床上的空間立即就擁擠起來。

「你吃太少,所以才睡不著。」李鶩肯定道。

「我是吃脹了才睡不著。」沈珠曦不服氣反駁。

「就你吃的那點東西,還能脹到?」李鶩挑起眉頭,擺明了不信。

沈珠曦懶得和他爭辯,繼續輾轉反側。

過了許久,李鶩忽然說,「你是不是怕我吃不飽,才忍著不吃燒雞的?」

沈珠曦太過驚訝,以至于下意識回頭盯著李鶩卻忘了說話。

「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李鶩說,「豬蹄忘了就忘了,用不著拿燒雞補償我。」

沈珠曦︰「……」這人在胡說八道什麼呢?

雖然她不知道李鶩是從什麼地方得出這樣的結論,但好在有他打岔,她也從鼓脹的肚皮上移開了注意力,沒過一會,她就開始有了困意。

身旁的李鶩翻了個身,木床發出吱呀一聲,沈珠曦因著困意沒有睜眼。

李鶩側躺著,以手支頭,靜靜看著睡得毫無戒心的女子。

她是在誰身邊都這麼安穩,還是獨獨在他身邊,才能睡得沒有防備?

李鶩希望是後者。

愛哭的呆瓜沒心沒肺,看得出李的心意卻看不出和她有關的心意。他把這個呆瓜捂在手心,總算捂出了些溫度。

「我不急。」

他凝視著她的睡顏,在心中默默說道︰

「你慢慢來。」

……

夏季的夜晚永遠是熱鬧的。

周壯踩著清亮的月色,在一眾蟬鳴和蛙鳴聲中推門回到了家中。

他心情不錯,荷包里裝著今日贏回來的幾枚銀錠。從里屋里走出的一個身影讓他的好心情消失無蹤。

「你還知道回來?」周東文面色難看地站在門口。

「爹,我回來得可比您勤吶。」周壯揖了揖手,陰陽怪氣地說。

「你娘怎麼不在家?」周東文問。

周壯看也不看他,邁著吊兒郎當的步伐搖進自己屋里,一摔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擺了個大字。

周東文跟了進來,看他這般模樣,臉色愈發難看︰「我問你話,你沒听見?!」

「回娘家啦,說是不想再守活寡,也不想再看見我這個糟心的兒子……」

「你胡說!」周東文厲聲呵斥,「你娘不可能說這樣的話!」

「是沒說。」周壯嬉皮笑臉道,「她一聲不吭收拾東西走了,這些話是我猜的。」

「你看看你自己這不成器的樣子!」周東文鐵青著臉走上來,一把將人從床上拉了起來。「你娘定然是受了你的氣才離家出走的!」

周壯忽然翻了臉,一把甩開周東文的手︰「少冤枉我!我不成器還不是跟你學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這樣的爹,我能長成什麼——」

周壯話沒說完,臉上先挨了一巴掌。

周東文氣得不行,周壯卻反而笑了起來。

「爹……看來你最近沒少在青樓的娘們身上使力啊,你這巴掌,怎麼軟綿綿的,沒以前厲害了呢?」

周壯噙著陰鷙的冷笑起身,周東文看著比他還高一頭的周壯,氣勢驟弱,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爹,你要是心里有氣,你去青牛縣把她捉回來,想怎麼罵怎麼罵,想怎麼打怎麼打——」周壯攤開手,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你沖我發什麼火?」

周壯嬉笑道︰「我可不會像娘那樣,白白挨打。」

「你這逆子,攤上你真是家門不幸——」周東文用呵斥來掩飾自己的心虛,背著手轉身走了出去。

周壯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屋門也不關,冷著臉躺回床上癱開。

院子不大,周東文在主臥里翻箱倒櫃的聲音通過敞開的房門傳了進來,周壯閉目養神,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無動于衷。

過了許久,周東文又一次跨進了他的屋里。

「你把你娘的嫁妝藏哪兒了?!」周東文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氣。

「你這話問的奇怪,我娘的嫁妝在哪兒,我怎麼知道?」周壯閉著眼道。

「你起來說話!」周東文怒聲道。

周壯坐起了身,臉色如覆寒冰。

「爹,你有時間和我發脾氣,不如自己去青牛縣問問我娘,說不定嫁妝是被娘帶走了呢?」

「你娘怎麼可能帶嫁妝出走?肯定是你這個敗家子趁她回娘家,偷偷把她的嫁妝藏起來了!」周東文怒不可遏,指著他的鼻子說道,「你是不是又拿去賭了?!」

「也比你拿去獻給那些青樓娘們好吧?」周壯說。

「你——」周東文氣得渾身顫抖。

周壯死豬不怕開水燙地閉上眼。

屋子里靜悄悄的,既沒說話聲,也沒離去的腳步聲。大概是意識到嚴父架子在他這兒不管用,周東文再開口時,語氣好了很多,甚至帶著一絲哀求。

「我要這錢,是有正事要做。」

「哦?」周壯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周東文,「稀奇啊,爹是要做什麼正事?你說出來,兒子給你參謀參謀。」

周東文猶豫片刻,說︰「你可能要有弟弟了,我要把春娘贖出來……」

「這事耽擱不得。」周壯坐起身。

「可不是麼,」周東文馬上說,「春娘肚子大了,眼看著就要瞞不下去了,我若是不把春娘贖出來,你弟弟也就保不住了……」

「可我一文錢也沒有,實在是有心無力。」周壯攤手道,「爹,家里添丁進口是好事,不如你去找娘吧,讓她給你銀子。」

周東文不信,坐到他身旁,低聲下氣道︰「壯兒,算爹求你了,你把你娘的嫁妝拿出來,我們平分——這總可以吧?不然等你娘回來,肯定饒不了你!我若說你給了我救急,這事才能過去……咱們是親父子吶,春娘肚里的,也是你的親弟弟,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我不是說了麼?我這里沒錢,娘有錢,兒子說過啦——」

周壯忽然變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過床邊的拉繩,緊緊地套在了周東文的脖子上。

「你下去找娘要錢吧!」

連一聲悶哼都來不及發出,周東文就漲紅了臉,雙眼暴突,四肢胡亂舞著。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周壯一人粗重的呼吸聲和雙腳亂蹬的掙扎聲。

皎潔的月光在地面上悄悄延伸,屋外的蛙鳴聲靜了。

唯有蟬鳴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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