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
愛麗絲幾乎懷疑自己幻听了。
原本，她以為曈恩是因為她哥哥的命令，被迫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可是，現實卻比想象中還要更加殘酷。
原來自始至終，她都理解錯了。
尾巴的震驚程度，一點都不比愛麗絲小。
現在，愛麗絲新交的朋友，不再只是一枚幕後者的棋子，而是整個事件真正的主謀。
她們之前的猜測，被曈恩的一句話全部擊碎。
「你們誤會我的哥哥了。他只是想要幫助我，所以才參與了這件事。」
曈恩的聲音很平靜，臉上沒有任何悲傷，「我也可以向兩位保證，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不會影響到更多的人……我這麼說，是有把握的。」
畢業生听見曈恩的話，用力咬住下唇，眉毛微微顫抖著，染血的手緊握成拳，表情痛苦的低喚︰「阿曈……」
伸出一根食指，抵在蒼白的嘴唇上，曈恩看向自己的哥哥，「噓——哥哥，沒事的。」
那樣輕柔的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睡覺。
當曈恩說完這句話之後，躺在地上的畢業生似乎中了什麼咒語，臉上的痛苦消失了，困意像是潮水般席卷而來，在所有人的視線里，閉上眼楮，很快陷入昏睡之中。
「精神控制？」
尾巴見狀，露出警惕戒備的神色，緊緊盯著白色石棺里站著的女生。
只有精神力非常強大的巫師，才能夠通過特定的手勢或語言，來控制別人。
這可不像是一個小女孩應該擁有的能力。
「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力量。」曈恩指著自己白皙的下巴，輕聲回答，「我本來不是哥哥的妹妹，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誰。我曾經……是一個蘑菇。」
蘑菇？蘑菇不是一種可以吃的食物嗎？難道曈恩是蘑菇妖精？
愛麗絲腦袋里面裝滿了無數個問號。
「原本是不叫蘑菇的，這是魔法世界孤兒的代稱。和呆雞的世界一樣，魔法世界也有孤兒院，但是這個孤兒院叫做‘魔孤院’。」
韋德知道自己的主人對魔法世界的事情不怎麼了解，所以主動出言解釋。
「他們是父母的棄子，沒有任何的背景，身份地位也非常低下。嘲笑他們的人，把他們叫做蘑菇，時間長了之後，蘑菇就成了魔法世界孤兒的慣稱。」
通過和韋德的交流，愛麗絲明白了蘑菇在魔法世界的另一種意思。
曈恩能夠感覺到，愛麗絲看著她的目光變得不一樣了，並不是變得疏遠，而是親近。
「我也是一個孤兒，我們有一樣的身世。」金發小巫師說話的語氣很輕松，似乎並不會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難過，更不會為此自卑。
「所以，你和那個畢業生，只是義理上的兄妹？」尾巴指了指地上昏睡過去的青年巫師，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奇的詢問。
留著長卷發的女生輕輕點頭，「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收養了我。」
說話的時候，曈恩垂下玫瑰般美麗的眼眸，轉身看向房間里唯一的那扇窗戶……
窗戶上的玻璃破碎了，窗框的邊緣，還殘留著細小尖銳的碎片，碎片反射著下午的陽光，晶瑩剔透仿若水晶……
「哥哥生在貧寒的家庭，在考上克里多學院後，他的父母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身受重傷，很快去世了，哥哥甚至來不及見他們最後一面。」
曈恩的聲音很輕很輕，思緒仿佛隨著窗外拂過的春風，飄向遙遠的記憶。
「後來，哥哥成為了一名蘑菇，他很努力很努力的學習，想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魔法師，完成父母一直以來的心願。」
說到這里時，曈恩微微停頓了一下，聲音中似乎有了幾許懷念，
「在上課之余，他還會跑到克里多的魔孤院，給那里的蘑菇們帶去美味的食物，教會他們簡單的魔法。」
尾巴和愛麗絲安靜的听，沒有出聲打斷曈恩的回憶。旁邊的黑白巨虎似乎听懂了這個故事，微微抬了抬按住畢業生身體的虎爪，豎起一對虎耳听故事。
「我就是那個魔孤院的蘑菇，孩子們因為我的能力懼怕我，沒有人願意成為我的朋友。」
曈恩似乎有些累了，她坐在了石棺的邊沿上，休息了片刻，
「在我難過傷心的時候，只有哥哥願意安慰我。我天生就和別人不同，越長大，身體情況就越糟糕。但我卻可以給別人帶來好運……只是大家都不相信。」
曈恩低下頭，凝視著毫無血色的掌心，像是在觀看她的人生命運，
「四歲的時候，我已經無法正常走路，每天都躺在床上，看著其他蘑菇歡笑玩耍……但這些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每天都期盼著哥哥來魔孤院——那是唯一能讓我感到開心的事。」
說到這里，曈恩的聲音微微上揚，
「可是我的情況還在不斷惡化，每一分鐘都變得像是一天那樣漫長。為我治病的魔醫師，搖頭嘆息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他放棄了對我的治療。」
「因為花費的金幣太多，魔孤院承受不起這樣的負擔，他們打算將我拋棄。這是我被父母拋棄後，經歷的第二次拋棄。」
「哥哥听到了魔孤院對我的處理結果，一氣之下，把魔孤院院長的鼻子變成了青蛙鼻。哥哥抱著不能走路的我摔門而出。」
「從此以後，我們就是相依為命的兄妹。」
「哥哥在克里多為巨人整理房間，打掃衛生，可以賺取一些金幣，在魔法陷阱學的研究上成績很好，能夠拿到獎學金。他請來很多魔醫師，為我治病。」
「翻找治療書，學習並不擅長的治療魔法，只是為了能延長我的生命。哥哥一天天變得消瘦，而我的情況雖然得到了緩解，卻只是暫時的。」
「這種病，是根本治不好的。哥哥給了我一個家，我很感激他。但是，我不能讓他再為了我累壞了自己。」
「兩個月之前，為我治療的魔醫師說，我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醫學的奇跡。在那一天的晚上，我告訴哥哥……我想要實現生命中最後的心願。」
「我要穿上最愛的紅兜帽，去幫助那些和我一樣沒有朋友的人，把幸運的祝福送給他們。只要他們願意和我握手，就可以得到我的魔力和幸運的祝福。」
「我想要用自己最後的時間，做一點可以讓那些孤單的人感到溫暖的事。」
「我不希望，他們像我一樣，被人們冷漠的對待，一直活在沒有朋友的世界里，做所有人的背景板。直到我遇見了你，愛麗絲。
我看到你和穿著紅色兜帽的人站在一起，她牽著你的衣袖，你送她回宿舍。我忽然想，同樣穿著紅色兜帽的自己，是否可以成為你的朋友？
所以我才會跟著你，想要和你握手，想要用自己的幸運和魔力，來交換我們之間的友誼。我不知道怎麼交朋友，但我想要再努力嘗試一次。」
我想要把我的托帕石交給你，只不過一直都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愛麗絲伸出手，用拇指輕輕蹭了蹭脖子上戴著的藍色寶石，
「那一天，你的哥哥為什麼要使用暗影飛箭射傷你？」
曈恩把投向窗外的視線收回，深棕色的發絲從肩膀滑落，她扭頭，用玫瑰色的眼眸看著金發小巫師，
「因為，你見到的那個曈恩，只是我的影子，是我意識的一部分。並不是我本人。我的真身沒有離開過這個家，我用自己的能力，分割出二分之一的意識，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只不過，這是有時間限制的，如果超過了規定的時間，那麼我的記憶和智力都會失去二分之一。那一晚，因為遇到你，想要和你成為朋友，我不想離開，也忘記了規定的時間。」
「哥哥出來找我，發現了我，用特殊的暗影飛箭，把我的意識之影重新帶回了這里。他很生氣，不願再讓我繼續實現自己的心願，可是我還想在活著的時候，再去見你最後一面……」
「我，還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來交換和你的友誼。你讓我跑，我就跑，跑回家，你追上來了，還為了我闖過了那麼多魔法陷阱。」
「除了哥哥以外，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我做這麼多，就算你不把我當做朋友，我也願意把自己最珍愛的寶石……當做禮物送給你。」
愛麗絲心里面忽然鼓鼓漲漲的，像是填滿了很多東西，她把藍寶石緊緊握住，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魚刺卡住了一樣難受。
「我擁有帶給別人幸運的能力，也可以用這種能力，讓所有人遺忘紅兜帽的故事。所以，兩位不用再擔心……」
壓抑著內心起伏的情緒，金發小巫師打斷了曈恩的話︰「你的哥哥……也包括在內？」
曈恩愣了一下，垂下眼睫，輕輕「嗯」了一聲。
她早就想好了，與其讓哥哥活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之中，不如讓哥哥忘記自己，這樣，就不會那麼難過。
她曾經握過哥哥的手，哥哥有了幸運的祝福，以後……一定會生活的很好。
「那我呢？你也要讓我……把你永遠忘記？」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愛麗絲的聲音有一絲微微的顫抖，她邁步走到卷發女生的面前，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對方，等待著曈恩的回答。
這個一直淡定的女生，在愛麗絲主動拉近了距離之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已經是朋友，心願也滿足了。如果我的存在讓你感到悲傷，那麼不如把這些全都忘掉——」
憤怒的情緒在心中激蕩，愛麗絲深深吸了一口氣，瞪著那雙玫瑰一樣的眼眸，壓低了聲音︰「這對你不公平，曈恩。」
她停頓了一下，用命令的語氣說︰
「你站起來！」
了解了全部真相的尾巴，本來被感動的眼圈發紅，差點哭出來。
見到愛麗絲這樣凶巴巴的朝著曈恩說話，她忍不住上前邁出一步做好隨時阻攔對方的準備。
避免憤怒的小獅子突然給曈恩來上一拳︰
「你冷靜點！愛麗絲！」
一旁的黑白巨虎瞪大了虎目，不知道主人為什麼忽然就生氣了。
曈恩從來沒見過愛麗絲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感覺——
就像是在和一頭獅子近距離對視。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是她相信，愛麗絲不是那種傷害朋友的人，所以按照對方的命令，重新站了起來。
就在尾巴以為愛麗絲終于忍不住要揍人的時候，曈恩的身體失去平衡，撞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個懷抱，有陽光的味道。
「就算所有人把你忘了，我也不會忘記你！」
愛麗絲的肩膀微微顫抖，聲音哽咽，「我不許你用能力消去我的記憶……我們不是朋友嗎？無論痛苦還是快樂，傷心或者難過，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待在黑暗里！」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曈恩會有那樣悲傷的眼楮。
她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愛麗絲看著現在的曈恩，就像是看到了……過去那個在孤兒院里仰望著星空的自己。
曈恩感覺，她仿佛要融化在這個溫暖的擁抱里。
她慢慢伸出手，嘗試著回抱住哭泣的小巫師。
像是在對愛麗絲說，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原來，朋友的擁抱，是這樣的……」
在這一瞬間，她的心里面的那根弦，似乎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觸動了。
曈恩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似乎要融化在空氣里。
「我答應你們的事，一定會做到的。」曈恩輕輕說，玫瑰般美麗的眼眸中，流出一滴閃爍著晶瑩光澤的悲傷，她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我不會食言哦。」
「……我相信你。」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愛麗絲的聲音顫抖的更厲害了。
「既然你這麼想記住我，那就滿足你的願望好啦。」曈恩微笑著，故意裝作很開心的樣子，淚水卻無聲的順著面頰流淌而下。
「一言為定。」愛麗絲點頭說。
「如果，我想要成為你永遠的朋友。然後……一起做朋友會做的開心的事。」
「你願意嗎？」曈恩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一陣風從破碎的窗戶吹進來，愛麗絲的金發隨風輕舞。
懷抱里的人，漸漸消散在將近黃昏的陽光里……
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模糊的鐘響。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