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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牙行,邵清將契紙遞給紅杏,牽起姚歡的衣袖便要走。

紅杏一愣,摟著小狗緊追幾步,在後頭喚聲「哥哥姐姐」。

邵清回頭,神情素漠道︰「今日,我看出自家娘子想救你,手頭也恰好有銀錢,就打發了那媽媽。現下你願去何處,自便即可。」

紅杏囁嚅︰「十貫錢我不會賴掉的。」

卻听對面這年輕的「恩公」道︰「無妨,隨緣,能還就還,但也不必掛礙。你走吧。」

紅杏到底已不是小小女童,她見姚歡眼中倒還留著溫善之意,邵清卻已轉了冷淡之色,並不願再多搭理她似地,她于是驀然意識到,人家是個正人君子,在避嫌。

紅杏忙將稱呼改了,小心翼翼道︰「恩公和娘子莫誤會,我並不是要纏上你們,更,更不會有戲本里那種婢子的非分之想。我方才說的朋友,他,實則是我的情郎。我不願回鄉,能否,先給你們做幾日活計,以工代謝。那人若依約來接我,會替我還錢;若他因故未出現,我也會尋一戶正經人家簽下新的雇契,還你們錢。真真至多七八日,便見分曉的。」

邵清還微微擰著眉,姚歡卻覺得這小姑娘夠坦率。

算盤放在肚子里打,是心計。

算盤亮出來,光明磊落地劈里啪啦打一番給人看,倒不顯得討厭了。

姚歡遂也與紅杏直言相問︰「你是看我們夫婦人品尚可,便想跟著我們待幾天,自己也安妥些,免得又被捉回去,對嗎?」

紅杏並不掩飾地點點頭。

又道︰「昨日那位青袍大官人為你們引路,我見你們帶著行李,听你們口音,更不是本地人士,若你們下榻于客館,我可以在柴房過幾晚,為客館灑掃庭除、擔水生灶都行,我力氣很大。」

姚歡抿嘴微笑︰「你看起來,不光力氣大,主意也不小。」

姚歡看向邵清,邵清道︰「听你的,你決定。」

「那我先帶她回客館吧。」

「好,我送你們回去,再去辦事。」

……

客館的管事,本就得了宗澤的交代,好生照應開封來的官商和太醫,今日又听邵清說了原委,越發敬他們熱心快腸,即刻吩咐伙計將後院一間雜屋略作收拾,許那灰頭土臉的小丫頭暫時容身。

紅杏連連道謝,將小狗拴在雜屋一角,便出來問姚歡討活兒干。

姚歡也不與她假客套,命她去為老樂師趙融洗衣、熬藥、服侍晚膳。

紅杏的手腳果然十分麻利,做完後,又自去尋了笤帚水盆,將幾處院落天井,都灑掃干淨。

姚歡的心思,系在去與暗哨聯絡的邵清身上,晚間也無甚胃口,只喚客館的廚娘蒸幾個羊餡兒饅頭、煮一缽芽菜粟羹。

東西做得了,姚歡正要端走,招呼紅杏一起吃,卻見小姑娘也模到灶間來,彬彬有禮地問廚娘討些剩菜碎骨。

「哦對,那只小狗,也餓了吧,」姚歡想起來,「你今日連逃跑都摟著它,這狗,是從家里帶來的?」

紅杏道︰「它是驚蟄那日生的,所以叫驚雷。它看著模樣小,其實已經三歲了,又機靈又懂事。」

她說到此處,稍作猶豫,探尋地問姚歡︰「姚娘子給我的羊餡兒饅頭,我能分一個給它吃嗎?我能從徐家娼館跑出來,全靠它咬斷了繩子。」

姚歡一口應允,笑道︰「忠犬救主,是該獎賞,我的饅頭,也給它吃。一時加不了雞腿,兩個饅頭難道還加不起嗎?走,帶我去看看驚雷。」

紅杏眼中星光一閃。

她只覺得,眼前這位姚娘子,俠義心腸固然教人感念,舉手投足更與尋常婦人不同,沒有已婚女子的謹慎退避,也不會端著架子冷傲做作。

紅杏領著姚歡來到棲身的雜物小屋,剛推開門,小狗便歡快地躍過來,往主人身上蹭。

紅杏喜滋滋地看著愛犬瞬間變成小狼,將兩個羊餡兒饅頭呼哧呼哧地吞下,又拿兩只前爪攬著一根骨頭,來回地舌忝。

月兌離險境、從魔窟回到人間的小姑娘,一時心情暢然以極,得意地向姚歡道︰「姚娘子,其實,那幾個女娃能逃出去,也是因為我和驚雷。」

「哦?」姚歡露出興奮之色,道,「說來我听听。」

紅杏道︰「娘子與官人,昨日可見到我手上的麻繩?徐媽媽半月前陸續帶回女女圭女圭後,我便趁著些許能出門跑腿的時候,訓練驚雷學著將麻繩繞到樹樁上打結。妓館到了深夜,門是從里鎖上的,鑰匙在護院手中。昨日半夜,我讓驚雷從牆角鑽出去,我將麻繩拋過牆,驚雷再把繩子刁去牆外的樹樁系結實了,女女圭女圭們就拉著繩子翻牆出去。」

姚歡贊道︰「這狗真聰明呀!嗯,紅杏,你更了不起。」

紅杏道︰「我也不曉得她們跑回鄉里,是不是很快又會被賣出來。但是,能救一回,是一回,說不定,多了半年,她們就能與鄉里老實的後生結到親事,過上良家婦人的日子呢。姚娘子說,可是這個理兒?」

姚歡看著紅杏,小姑娘黑瘦的臉上,慧黠又驕傲。

她似乎完全沒有去在意,這份孤膽英雄式的舉動,直接導致了她自己在今日險些墜入深淵。

這女娃有小牛犢的倔強,有小狐狸的機敏,但她骨子里,很有些俠義之氣,用後世流行的話說,她絕非精明的利己主義者。

姚歡輕柔而真摯地向紅杏道︰「我和夫君,也很欣然,今日能挺身而出,幫了你。」

紅杏起身向姚歡福了福,又笑吟吟地去看驚雷啃骨頭的各種滑稽模樣。

但看著看著,面上忽地泛上幾絲愁雲來。

……

戌末時分,邵清回來了。

「離遼宋邊境白河溝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千年古剎。葉柔的姐姐叫葉蓉,她用了禮佛的名頭,護我母親離開燕京,住到那寺院中。葉蓉已繼續南來,到白河溝邊附近後,暗哨會讓我們送父親過去。」

邵清與姚歡簡略地說完,又問她︰「那紅杏,可有叨擾你?」

姚歡道︰「何談叨擾,勤快得很,幫著照料家公,還里里外外地找事做,是個可憐且懂事的小娘子。」

她遂將紅杏救出女女圭女圭們的義舉,告訴邵清。

邵清點頭︰「少年人的俠氣頗為難得,留她幾日,就留吧。」

姚歡嘴角劃過諧謔意味︰「虧你在牙行門口,那般面沉如鐵,生怕她黏上你、要以身相許做個通房似的。人家方才,實則與我說了好半天自己的情郎呢。」

邵清好奇︰「她情郎,是何方人士?」

姚歡道︰「哪州人、因何生情,她都沒說,我也不好多問。不過,她到底還是個小女兒家,發愁之事也頗為有趣,說是,情郎愛吃狗血拌粟子,可她那麼喜歡狗,不知將來二人怎麼吃到一個鍋里去。

「狗血拌粟子?」邵清原本漫不經心的好奇,倏地轉為驚異。

姚歡似也覺得難以接受,露出「我想想都惡心」的神色,皺眉咧嘴道︰「是啊,還要用生狗血去拌,說是,此種吃法,會令人力大無窮。」

邵清听到此處,目中疑色更重。

他盯著姚歡道︰「這女女圭女圭的情郎,恐怕不是宋人,也不是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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