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低著頭, 等待著宿硯回來的閑乘月突然抬起頭,他听見了金屬的撞擊聲,即便聲音不算很大, 但在空曠的地下室卻格外明晰。
閑乘月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瞬間確定了一件事——宿硯把事情搞砸了。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就兩個選擇︰
第一, 拋棄宿硯,直接離開地下室,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即便死, 也只是死宿硯一個人。
第二,他現在就到宿硯身邊去,把宿硯帶回來。
前者當然更靠譜,也更安全,後者則危機重重。
閑乘月邁步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
他很冷靜, 大腦一如既往的運作著, 他跟宿硯雖然這段時間經常見面,進了里世界以後也比其他人更親近,但宿硯畢竟是外人,跟他連朋友都說不上,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也不過是對方的性格和工作。
如果非要說什麼跟其他任務者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在現實世界里打過交道。
但這沒什麼不得了的,他以前和白楊還在現實中遇到過。
宿硯並不特別,更不特殊。
閑乘月的步伐停住了,他看著自己腳下的階梯,只要順著台階上去,就能離開地下室,再關上地下室的大門,地下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任務者死在里世界太正常了, 里世界每天都會死人,死去的人在現實中也會死。
最殘忍的是,死在里世界的人在現實中不會立刻死去。
他們在里世界里死後會在現實中醒來,可能還能活一天,又或者幾天,已知最長的活了一個多月,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幸運,「活」著的日子更加可怕,因為不知道屠刀會在哪天落下。
每個清晨睜開眼楮,每天都活得擔驚受怕。
至于他們的死因——死後他們當然不會在論壇里發貼,如果有人有一起從里世界出來的朋友,在現實中也認識,那還能有個後續。
多數都是猝死,死于心髒驟停,但因為任務者分布在全國各地,甚至還有國外華裔,每天每小時每分鐘世界上都會死那麼多人,不會有人把他們聯系起來。
閑乘月忽然停下,邁出去的那只腳並沒有落在台階上。
他依舊覺得自己很冷靜,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但當他轉身的時候,他還是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閑乘月快步朝宿硯的方向走去,那邊現在已經有人聲傳出來。
宿硯被抓住了嗎?
閑乘月知道自己現在該離開地下室,甚至剛剛他就不該轉頭回來。
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後悔用了。
最後一個拐角——
閑乘月還沒走近,拐角處忽然有一道人影沖了出來。
對方和他都沒想到會有人過來,也都沒有緩步,躲又來不及。
不過瞬息之間,閑乘月伸出手,摟住了對方的腰,右腳往前一遞,一轉,就帶著對方轉了半圈,卸了自己和對方身上的力氣,沒有撞在一起,撞出個好歹來。
閑乘月也看清了對方的臉。
宿硯的臉上沒有恐懼擔憂,只有興奮和躍躍欲試。
就和之前被女鬼抓住腳踝一樣。
宿硯喜歡那種在鋼絲上行走的感覺,尤其是當鋼絲之下是萬丈深淵的時候。
越危險,他越著迷。
此時宿硯的眼楮微紅,像是一只被刺激的虎,明明的腳尖朝著閑乘月的方向,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靠,似乎隨時準備轉身回去。
閑乘月抓住了宿硯的手腕,兩人都不說話,只有目光稍觸即逝。
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護士在他們後面。
「剛剛我好像听見了聲音。」
「會不會是老鼠?上次我看見了一只和兔子一樣大的老鼠,把我嚇壞了。」
「出去看看。」
閑乘月拉著宿硯,沒有時間讓他們跑了,跑起來聲音動靜太大,剛剛的動靜還能推月兌給老鼠,跑步的聲音卻不是老鼠能跑出來的,就算是只鹿,跑步的聲音也跟人類的差距太大。
既然跑不掉,那就只能躲了。
閑乘月把宿硯推進兩個櫃子中間的夾縫處,這是他上次來地下室的時候就觀察好的位子,兩個破舊的櫃子前面是一個鐵架子,架子上擺著一些破舊的瓶瓶罐罐。
加上這里的燈光不好,偌大的地下室只有一個燈泡,並且燈光昏黃,人躲進去之後除非把架子搬開,否則不會被發現。
但這個縫隙只能容納一個人。
幸好宿硯不胖,否則一個人都容不下。
真是昏頭了。
閑乘月冷靜的想。
他不該回來。
另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在十步之外,他可能會在跑過去的路上被發現。
地下室雖然大,但路太少,只有一條走廊,從頭貫穿到尾。
就在閑乘月準備賭一把,跑向另一個藏身地的時候,一雙手忽然被他背後的縫隙中探出來,躲在縫隙中的人全身都隱匿在黑暗中,唯有那兩只眼楮,即便在黑暗中也閃著精光,猶如一只鷹。
銳利,凶猛。
閑乘月沒有掙扎,現在掙扎就是找死。
他任由宿硯把自己拖進去。
宿硯的手緊緊環抱著他,閑乘月的後背靠上了宿硯的胸膛,宿硯的下巴抵在閑乘月的肩膀處,鼻息噴灑在閑乘月的頸邊,閑乘月有些僵硬。
他能感覺到宿硯的心跳,有力,很快。
也能感覺到宿硯的呼吸,炙熱,潮濕。
閑乘月從沒有跟人這麼親密過,從小到大,他很少跟人有肢體接觸,他有片刻慌神,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此時他耳邊只有呼吸聲和護士們的腳步聲。
兩個櫃子和一個鐵架構建了這個不被人發現的角落,燈光只透了一點進來,落在閑乘月的身上,兩個男人擠在這樣一個角落里,身軀比如緊貼,手腳只能相纏。
一層薄薄的病服阻隔不了他們的體溫,閑乘月忽然臉色一變,目光霎時間變得凶惡起來。
有什麼東西抵住了他的尾椎。
硬的,熱的,無法忽視。
閑乘月沒法轉頭,但他卻抓住了宿硯環抱著他腰的手腕,他的力氣很大,宿硯在他背後輕輕的哼了一聲,但那卻不是痛哼。
反而……有些享受。
閑乘月咬住了後槽牙。
如果不是現在情況不對,他一定會轉身給宿硯一拳。
護士的腳步越來越近,兩個小護士一邊拿著電筒巡視一邊說話,兩人都不是很有精神,巡視也匆匆忙忙並不仔細。
「要是能不值夜班就好了,工資只漲五十,隔兩天就要來一次夜班,還要去處理那些東西。」
另一個小護士嗤笑道︰「你要是去說,護士長又要說我們偷懶,不願意為偉大的事業付出。」
「什麼偉大的事業?已經死了那麼多病人了,到現在都沒什麼進展。」
「你之前不也相信醫生的實驗能造福人類嗎?」
「那都是多早以前了?當時我剛畢業不久。」
「我準備過段時間就辭職,換個工作,我姨媽能把我介紹到養老院去,雖然事情多,但工資更高,距離市區也近。」
「你說,會不會有人報警?」
「肯定不會,這里的人都是瘋子,就算逃出去也沒人信他們的話,一樣要被送回來,他們的家人也只想甩掉累贅,不然哪怕是讓神父驅邪,也不會把他們送到瘋人院。」
護士們冷漠的談論著這家瘋人院,電筒的燈光從閑乘月眼前一晃而過,護士根本沒有仔細看。
閑乘月松了一口氣。
而在他身後緊緊抱著他的宿硯已經把頭埋進了他的頸窩。
宿硯的臉頰很燙。
燙得閑乘月難受得全身都在抗拒。
直到護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手術室的門開而復關,地下室重新恢復了靜謐,閑乘月才松了口氣,他壓低嗓音提醒道︰「人走了,松手。」
宿硯卻不為所動,他抱著閑乘月的腰,只覺得閑乘月的腰肢勁瘦,明明看起來並不柔弱縴細,真正抱住卻覺得不及一抱。
他沉迷在這陰暗潮濕的角落里,像是夜間動物,恐懼離開,恐懼遇光。
閑乘月提醒自己要冷靜,他雙手抓住宿硯的手,強行掰開。
只是宿硯抱得太緊,閑乘月又擔心弄出更大的動靜。
不是他掰不開,而是宿硯不把生命當一回事,閑乘月卻比宿硯惜命得多。
「再不上去,待會兒他們做完手術,或者護工查房發現我們不在,你想怎麼辦?」閑乘月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宿硯還埋首在閑乘月頸窩。
閑乘月冷笑︰「你想找死,我不奉陪,松手!」
宿硯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緩緩松開了手,閑乘月從縫隙中鑽出去,他不準備在這里停留,在轉頭的間隙看了宿硯一眼。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落到了宿硯正興致勃勃的地方,眼中沒有任何波瀾。
就像在看一只發|情的動物。
那目光太多冰冷,宿硯臉頰上還帶著的些許紅暈,也在這樣的目光下迅速褪去。
閑乘月眉目間沒有情緒,他微微仰頭,俯視著看向宿硯。
然後他嘴唇微動,在轉頭的瞬間對宿硯無聲說道——
「你等著。」
宿硯微微彎腰,額頭掉下一滴汗來。
越是冰冷,越是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