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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許問和左騰一起在鎮上做了些準備,買了一些東西,又自己做了一些。

然後,他們帶著一個小小的行囊,一起上了山。

左騰帶著許問穿過瓦片村,走上了一條非常不起眼的小路。

在這種地方,許問絕不自作主張,左騰說怎麼走,他就怎麼走。亦步亦趨,絕不出錯。

「前面小心。」走到一處,左騰壓低身體,小聲對許問說。

許問立刻俯身,跟左騰一起扒開一叢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

然後,許問輕輕吐了口氣,發出了輕微的驚嘆聲。

之前左騰說了這片山谷種滿了忘憂花,他听在耳朵里,但其實沒有太明確的概念。

但現在親眼看見,他突然意識到了整座山谷是什麼意思,以及這片花田的規模究竟有多大!

不用說了,這些花確實是有意栽植的,一片片花田整整齊齊,沐浴在陽光下,隨風搖曳,郁郁蔥蔥,幾乎沒一片黃葉。

就這樣看過去,很多花都有了花苞,部分已經提前開放。

忘憂花花形優美,如舞女的裙擺,顏色紅得像血一樣。于是生綠色的花田之中,仿佛有斑斑血跡落下,絕美之中又有一種異樣的恐怖感。

聯想到忘憂花本身的功效,那恐怖感就更強了。

「要是這花全開了……」許問望著花田,忍不住就這樣想。

「這一圈都是花田,看那里。」左騰輕聲在他耳邊說,說著向前一指。

許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個木建的崗哨,非常簡陋,但建得正是位置,視野可以完美覆蓋周圍這一片,無論是誰穿過花田,都會被崗哨上方的人看見。

遙遙看過去,隔了大約七八十米距離,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崗哨,再遠處又有一個。有它們監視,無論誰也不能穿過花田,進入山谷內部。

隔著花田放眼遠眺,可以看見很遠的地方有一些建築和走動的人,大致可以判斷出,這山谷里的人數當真不少。

「這樣,這花田也有一定高度,我悄悄模過去放翻兩個,這樣一步步潛過去。」左騰提議。

這確實是個辦法,但許問沉吟了一下,突然指著前面的崗哨問︰「那個好像是桐木。」

左騰下意識往那邊看了一眼,這麼遠,只看得出是木頭,哪看得出來具體是什麼類型?

不過許問這方面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他說是桐木,必不可能有錯。

「然後?」左騰問。

「跟白熒土陶像一起出現的木片,也是桐木的。」許問說。

左騰不說話了,等他下文,許問繼續道,「這表示桐木是他們的常用木材,根據就近取材的原則,這附近應該有出產梧桐樹,很有可能有林子。木材運輸沒那麼方便,從林子到山谷,必然也有路。頻繁交通的話,很可能會有空隙。」

「是個路子。」左騰想了想,說道,「就希望林子跟山谷之間,沒有花田崗哨。」

「感覺真的沒有,我仿佛已經看見那片梧桐林的位置了。」許問道。

…………

那片梧桐林位于他們所在位置的對面,山谷的背後。

有光村三面環山,南面大片花田,一條直路可以進村。東西兩邊都是峭壁,石壁下方都是花田,北面是

條山道,從桐木林直通下來,進入村莊,中間沒有花田。

這樣看起來,如果能到梧桐林,就會有很多遮蔽物幫忙進入村中。

當然,這空隙明顯到不正常,以有光村花園田崗哨的嚴密,山道附近多半也有別的安排,但在這里很難判斷,只能到那里看一步走一步。

最關鍵的是,如果忘憂花木片真是有光村出產的,那片梧桐林必然是他們常規活動地點,在那里,必定找到得人。

半個時辰後,許問和左騰果然看見了那片梧桐林。

梧桐樹筆直高大,樹皮是綠色的,非常光滑。巴掌形狀的大葉子伸展在樹枝上,隨風扇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梧桐樹是落葉喬木,這又是片老林子,長年的樹葉落在地上,形成極厚的腐殖層,走在上面軟軟的,腳感非常怪異。

桐林下方有很多灌木以及雜草,他們是從後方進入的,沒有路,也不方便用刀開路,走起來很難。

同時,他們在樹上發現了幾個暗哨,都被兩人敏銳地發現然後避開了。

不久他們就發現了一棵斷樹,明顯是被砍斷的,下方有伐木的痕跡,樹樁上留著白生生的木茬,感覺剛砍不久。

從這里開始有了路,被砍斷的梧桐樹漸漸變多,陰暗的樹林里光線也跟著變得明亮起來。

許問發現,除了整木以外,還有一些樹沒有被砍伐,只是一些樹枝被鋸斷了。

許問路過其中一處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上方,輕輕的「咦」了一聲。

「怎麼?」左騰現在對周圍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非常敏感,許問一出聲他就發現了,同樣壓低聲音,用氣聲問道,「怎麼?」

「這技法……非常高明啊。」許問聲音極輕地說。

「技法高明?」左騰納悶了,往許問留意的地方看,「不就是把樹枝砍下來嗎?這要什麼技法?」

他其實最早也是工匠出身,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本來也不太高明,荒廢又太久,現在幾乎已經不算具備相關的能力。

「這是用刀砍下來的。」許問說著,同時比劃了一個手勢,手腕帶著小小的弧度,干脆利落,「一刀斫斷,沒費什麼力氣。」

「不費力氣?」左騰小吃了一驚,那是一棵大樹的一根副枝,與樹干的連接處有大腿那麼粗。桐木輕軟,用鋸子鋸當然不費力氣,但是用刀砍?

左騰也動了動手,虛空比劃了一下。

許問說得沒錯,就他來說,也可以用刀砍斷這根樹枝,但要砍得這麼平滑,再加不費力氣,確實是需要很多技巧的。

左騰來了興趣,轉頭往林子里看。

這種地方,還有這種高手?

兩人一起繼續往里模。

走沒兩步,輕微的異樣聲音從前方傳來,兩人一起停步。

樹被砍了,灌木和雜草也被清除,天光從上方照下,金色陽光斑駁落地。

光斑之中,有一個樹樁,上面坐著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們,聲音就是從他那里發出來的。

許問側了側耳朵,這聲音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他一听就知道那是工具與樹木切割摩擦發出的聲音,他甚至可以听得出來那木頭就是桐木,樹皮已經削去,只剩木肉。陌生在于,他完全听不出來那是什麼工具

,也听不出來這人在做著什麼樣的動作。

這時,左騰觀察完四周,給他比劃了一個手勢,許問點頭。

左騰的意思是,這里只有這一個人在,沒有他人。這跟許問的判斷也是一致的。

許問悄悄轉了一個圈,換了個方向,看清了那人的姿態與動作。

那是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有些年歲了,頭發花白,瘦得像竹竿一樣。

他坐在樹樁上,彎著背,正在用刀削一根樹枝。

這樹枝大概手腕粗,就像許問之前听出來的一樣,已經被去了皮,只剩木肉。

那人握著一把微彎、大概兩寸寬的刀,手腕一旋一轉,就有一塊木片從樹枝上飛下,穩穩落在他面前的木盤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看見眼前場景時,許問吃了一驚。

那塊木片兩寸長,一寸寬,厚一厘,方方正正,厚薄均勻。每一塊木片,都是同樣大小,同樣厚薄,沒有絲毫變化!

許問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他們之前得到的那盒木片的原型。尺寸有細微的差別,因為這是生木,從它變成他們手中得到的成品,至少還有三道工序,包括兩次烘烤縮水。

通常制作這樣的木片,都是把成木鋸下來之後,去皮晾曬,去除水分,然後再鋸成方形,一塊塊或切或鋸,形成木片。

許問完全沒想到,它竟然是被人從原木上,一片片直接削下來的!

這技藝、這手法、這控制力……

雖然做的是最簡單最基礎的工作,但一看就是最頂級的工匠。

這種水平,不去做令世人驚嘆的傳世經典,窩在這里削木片?

更別提,削來的木片還是用來浸泡忘憂花汁,批量送出去害人的!

許問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名怒意,動作不由自主大了一些,踩到落葉,發出一些聲響。

「來收貨了?還挺準時。在那里,一整箱。」那人頭也不抬地說著話。

許問正準備出去,被左騰在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他立刻會意,停下了動作。

過了一會兒,從對面的山路上走過來一個人,吆喝道︰「完工了嗎?」

這人戴著一個木制的面具,把臉遮得嚴嚴實實。面具非常夸張,有點像是在笑,又有點像是在哭,一瞬間吸引了許問的注意力。

不過相比起面具的詭異,這人的行為舉止非常正常,聲音悶在面具里,有點嗡聲嗡氣。

削木人的動作停了一下,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後才指了指旁邊的箱子。

那是個木箱,箱蓋打開,可看見里面的木片已經裝滿了。

面具人走過去看了一眼,道︰「動作挺快嘛。」語氣很隨意,看不出對大師有什麼尊重。

他掂了掂箱子,把它扛在肩膀上,原路返回。

他來得快去得也快,就是過來搬貨的,削木人看著他的背影,仍然有些疑惑。

過了一會兒,他仿佛放棄了多余的想法,低下頭,一個個木片再次從手中飛出。

許問這才緩緩吐氣,對左騰比了一個手勢,兩人一起後退,退到了遠處。

這里叢林密集,天光陰暗。

許問抬頭看著頭頂密集的枝葉,思考了一會兒,喃喃道︰「面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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