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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比許問和余之成和平多了。

他們發生爭議的那段其實跟五連山情況也有點類似,屬于地勢轉變的一個難點位置,都想借機把它劃到自己這邊來,方便到時候多要點預算。

不過這兩人以前就是舊識,這時討論起來有商有量的,最後也打算先擱置,拿出詳細的方案來,誰的更合適就歸誰。

其實從某個角度來說,余之成也是這樣做的。

許問那幾本裝訂完整的正規方案拿出來,仿佛給他們制定了一個標準︰別來虛的,就務實,就應該照著這樣做!

許問在旁邊听著那兩人討論,感覺也很明顯,卞渡在京城的地位更高、人脈也廣,而李溪水對當地、以及爭議段落的情況更熟悉。

這跟看到他們時的第一印象並沒有什麼出入。

想到這里,許問心中突然微微一動。

他本來是站在放著畫卷圖紙的長案旁邊的,這時緩緩踱過去,在御座下面的幾案旁邊盤膝坐下。

坐在他隔壁位置的,就是余之成。

朱甘棠等人和余之成的手下都在孫博然附近,三五成群,一邊听其他主事爭執,一邊討論著什麼,這一片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顯得非常安靜。

各自端著茶杯,喝了一會兒茶,許問轉頭看向余之成。

這一轉頭,正好對上余之成的目光。

原來余之成也一直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許問,算是被他抓了個正著。

不過面對許問這種小年輕,余之成也沒什麼尷尬回避的,反而迎了上來,微笑著問道︰「許大人遠從西漠而來,可否有在我吳安逛過?我倒有幾個地方,值得推薦一下。」

他帶著笑,語氣平和,仿佛一個普通人在對遠道而來的朋友推薦本地特色,一點也看不出不久前兩人還針鋒相對。

「沒有,我們趕路趕得急,昨天宿在了城外,今天早上才進城。」許問如實回答,笑了一笑道,「進城直奔大唐宮,真是輝煌壯觀,讓人震驚。」

「哈哈,那是的,不過我吳安繁華,更顯舊唐遺風,值得一看。」余之成親切地說。

他是晉中知府,許問一介白身,還是個工匠。

近幾年來,大周工匠地位在不斷提升,但官和民,士和工總歸有些差別。

此時余之成態度親切,許問還是從這親切里看出了另一些東西,知道十年不到的提升,跟千年以來一直延續的固有觀念終究是沒法比的。

不過許問心平氣和,不會因為余之成的態度產生任何的波動。

他垂著眸子,注視著建盞中清澈的茶水,突然抬眸看向余之成,道︰「說到吳安一帶的景致,我昨晚在城外驛站住宿,听說城外有座龍王廟,廟里有座照壁,題有先帝筆墨。不知是否有幸前往一觀?」

「哦?」余之成面色異色,隨之苦笑起來。此時他杯子里的茶喝完了,身後一名小廝提起茶壺,準備傾身上前。

許問隨手接過,注水之盞,替余之成斟茶。

他的手非常穩,茶至七分即止,水面上有小小的漣漪,速度很快地變小消失了。

「說到這個,先帝筆墨確實是有的,現在也還在,不過這事,是有點鬧了烏龍。先帝誤把魚鱗河當汾河,龍王險些因此遷了住所。」余之成笑著說,「但天子金口玉言,龍王廟也必是龍王廟。本官每年都會去龍王廟拜祭,今年還沒去過,回頭會議結束,倒可攜小友一同前行。」

「好啊,那先多謝大人了。不過……」許問先是一笑,然後皺起了眉。

「什麼?」

「听說魚鱗河漲水嚴重,隨時有可能決堤。會不會……大水沖了龍王廟,沖毀了先帝遺墨?」

他說得有點諧謔,臉上帶著一點笑意,但說話的時候,眼楮緊緊盯著余之成,不放

過他表情的任何一點變化。

余之成表情微變,手指輕點兩下桌子,身後的小廝立刻上前了一步,俯首貼耳。

「去叫余之獻,問問他……」余之成聲音不大,三言兩語交待完了,小廝立刻起身離開。

許問在旁邊听得很清楚。

余之獻?

這名字听上去跟余之成同宗同族,像是兄弟的感覺,而且听余之成話里的意思,魚鱗河包括東嶺村一帶,都在他的管轄範圍內。

所以現在余之成要問情況,也是直接問他。

這是……袍帶關系?

許問不動聲色,只在心里想。

果然不愧是晉中王,這種事情,做得一點掩飾也沒有。

這時代消息傳得沒那麼快,小廝出去了好一陣才回來,輕聲道︰「大爺說了,他知道龍王廟要緊,看得很嚴,必不能讓它被沖了。大人要去,隨時可行。」

「不錯。」余之成很滿意的樣子,點了點頭,轉向許問,笑吟吟地道,「許大人不用擔心,晉中一帶,俱在我掌握,必不可能出事。」

許問垂著眼,好像沒听見他倆說話一樣。片刻後,他抬起眸子,微微一笑,道︰「確實,龍王廟重地,必不能出事了。」

這時,晉北至京城一段的兩人已經討論完了,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孫博然等人紛紛回座。

余之成看向那邊,沒留意許問話里更多的意思。

許問也沒再說什麼,站起身,迎接過來的那些臨時同僚,注意力也轉了過去。

…………

卞渡和李溪水總地來說挺和氣,但還是經歷了一番唇槍舌戰,各自擺道理講細節,寸土不讓,想為自己爭取各大的範圍、更多的權益。

最後,那個爭議區段,以李溪水七成,卞渡三成的比例最終確定。

不過這只是一個開始,劃分完各自的勢力範圍,並不代表他們就只被局限在自己的範圍里埋頭干活了。

兩個區域相接的地方,必然還有很多需要配合的地方。

總不能你的渠寬百米,我的只有八十米,那怎麼對得上?

總之,第一天的會議大致到這里為止,後面還有幾個,會進一步商議確定很多細節。

等到會議結束回去之後,馬上就要動工了。

會議結束,侍女托盤而入,端上各種美酒佳肴,一一擺在了各人面前的案上。

酒是美酒,余之成端起杯子,就要一飲而盡,孫博然微微笑著,道︰「明日會議還要繼續,各位尚需節制。」

他說話的時候,余之成稍微停了下動作,結果等孫博然說完,他朗聲笑道︰「各位今天齊聚一堂,是難得的緣份,我先敬大家一杯!」

說完,飲酒亮底,還是把那杯酒喝完了。

孫博然淡淡瞥他一眼,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有了余之成帶頭,酒席上大部分人都還是挺放得開的。

沒一會兒,侍女抱上來的那甕酒就被喝了個干干淨淨,又上了一甕。

許問向來很少飲酒,一開始陪了一杯,後來都沒怎麼喝。

他在旁邊看著,跟他一樣的只有孫博然。李溪水明顯一開始不打算多喝的,但被強壓著喝了三杯,情緒漸漸起來,就開始自己主動舉杯了。

余之成不知道抱著什麼心理,也來要求許問喝,許問一開始陪了一杯,後面拒絕地非常堅決。

他是立志天工的,酒飲過量,會對肢體產生不可逆轉的反應,他絕不可能放縱自己。

余之成慣經酒席,很擅于強迫別人,李溪水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多喝了兩杯的。

但許問也非常堅持,兩人一時間有點僵住了。

幸好這時候孫博然出面,幫忙緩了頰。

孫博然也是工匠出身,但

一路走到現在,官職地位已經不低于余之成,常常出沒于皇帝面前,頗得信任。

更何況,這次孫博然主持萬流會議,余之成只是一個分段的主事,至少在會議這段時間里,兩人的地位是略有差別的,余之成必須給孫博然三分薄面。

所以最後,余之成還是舉著杯子,深深看了許問一眼,起身走了。

他沒有笑,而當他不笑,隱隱的威脅感就透了出來。

「他心胸頗為狹窄,要小心。」孫博然輕輕提點了許問一句。

許問的區段和余之成的相鄰,以後兩人打交道的機會不在少數,許問還是不要太得罪余之成比較好。

「我懂。」許問看著余之成的背影,微微一笑。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殿門口一名兵士的身上。

大唐殿是皇帝行宮,雖然皇帝在大部分時間都不會來,但該有的禮制一點兒也不會少。

這名兵士甲冑齊全,里面襯著紅領,非常鮮明。

他肅立在旭日殿門口,動也不動,仿如一尊雕像。

就這個角度看過去,許問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的綁腿上額外扎著一根月白色的布條,好像是臨時扎上的,有點不太穩,一角落了出來,在風中緩緩飄動。

許問看了一眼那根布條,嘴角翹了一翹,站起來,走到朱甘棠身邊。

他正端著杯子,站在旭日殿一角,抬頭看著面前的畫。

千里江山圖,他不久前親手畫出來的那幅,現在正被托起來半掛著晾干。

這麼大一幅畫,要裱糊也不是容易事,得找高手大匠,余之成已經許諾幫他找人了。

這幅畫墨意酣暢,千里江山一氣呵成,能夠清晰感受到畫者對這片天、這片地、這片江山的全情熱愛,只是這樣看著,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窒息感,仿佛無邊天地充盈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他物了一般。

「畫得太好了。」許問盯著看了半天,忍不住用最樸實的話夸了一句。

「哈哈,也沒用,還是你那個能用得上。」朱甘棠明明自己也很滿意,卻還是謙虛了一句。

「我那個用完就完了,將來能流傳下來的,必然只有這一幅。」許問真心實意地說。

「但願如此。」朱甘棠笑了一聲,顯然,對這幅畫,他自己也滿意極了。

許問繼續仰頭欣賞,突然他指著一處問︰「這里,是伏翼山瀑布?」

那一處其實沒有描繪得很細,但寥寥幾筆,幾個墨點,自然而然給了許問這樣的聯想。

「對!」朱甘棠很高興他能注意到,笑著說,「當時看見那瀑布,就想提筆作畫了。好容易有了個機會。」

兩人聊著天,沒一會兒,孫博然也過來了。他是木雕大師,鑒賞能力非常強,看了一會兒就說︰「這幅畫的筆墨比李/大師那幅濃郁多了,畫意也完全不同。李/大師是萬民之憫,朱大人是山水之豐,各有各的好處,都是好畫。」

「豐嗎?」朱甘棠听到這個評價,若有所思地說,「這一路雨大風疾,雲厚浪猛,可能跟這有關。」

豐就是豐厚充盈的意思,朱甘棠一路走過來,整個世界被雲和雨所包裹,感受極其強烈,而且跟當初的李集天完全不同。

所以他畫出來的這幅畫,雖然同樣題材,但風格和情感走的是兩個路子,是受到了當前環境的影響。

這樣的環境非常少見,所以朱甘棠的感受以及畫出來的這幅畫,也極具特殊性,很有紀念價值。

「看得我也想出去走走了。」孫博然欣賞著這幅畫,說道。

外出游歷,感悟而創作,哪個創作者不會有這樣的沖動?不過很顯然,現在不是時候。

「哈哈,忙過這一陣吧。」朱甘棠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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