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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點過去,院子里的人還在不斷增加,于是屏風後面的人也經歷了好幾輪的更替。

同樣的事情不斷在發生。

一列人進來,被院子里其他人認出,露出驚嘆的表情,然後一陣陣騷動像微小的波浪一樣從外到里推了進去。人群被排開,有人進去,前面的人只能讓出位置。

雖然大家分屬于八作十類的不同科目,擅長的方向各不相同,但因為個人年資的不同與家族傳承的時間與名氣,總還是能分出一些高下的。

有些人,確實比別人更有資格進去。

「嘖嘖嘖,承運的人要喜瘋了吧,這些老東西,國家級的交流會現在也未必請得動他們。」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站在角落,玩著一個打火機,小聲跟旁邊的人嘀咕。

「老師傅們年紀大了,好多東西又只有他們會,是人家愛惜他們,不願意他們奔波。」旁邊另一個貌不驚人的白瘦中年人打著圓場。

「少說廢話,你就說,他們要是知道自己還要上門請教的人,今天為了一個小年輕千里迢迢地跑到這里來,還只能在屏風外面肅立,會是什麼感覺?」西裝中年人問。

「只會對這個年輕人高看一眼。」那個極白,又很瘦,筋骨十分突出的中年人微微笑著,並不說對方想听的話。他緊盯著大屏幕,眼楮里閃著微微的光芒,手指在腿上微微彈動,仔細地看著許問的每一個動作。

「哼。」西裝中年人哼了一聲,正要說話,白瘦中年人轉過頭來打斷了他︰「不要難過,以你的天賦,若是當初一直從事這一行,也不至于現在看不懂這其中妙處。」

他眼神誠摯,是真的在安慰他。

這一句話就把西裝中年人後面所有的話全部都堵住了,他瞪著對方,完全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道︰「做這一行……做這一行,你他媽……也就是這幾年好了一點,小時候接不到活吃不飽飯餓肚子的那會兒,你都忘記了?」

「記得,所以你不要難過。」白瘦中年人說。

西裝中年人這次是真的沒話說了,這時屏幕那邊傳來聲音,兩人一起看過去。

「太漂亮了……」白瘦中年人說。

許問剛剛換了圓刀。

圓刀是指刃口呈圓弧形的刻刀,它一般用在圓形或者圓凹痕處,常常也能用來處理比較粗糙富于紋理的地方。

相比起大開大合的平刀,圓刀更靈活、可操作的余地更大。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圓刀設計了很多樣式,兩邊有鋒的、沒鋒的、直柄的、彎柄的……不同的情況用不同的工具處理。

但相比起處理木料時教學一樣的工具切換,許問這時只用了最普通、適用性最強的一把中型圓刀,不管是普通的弧面,還是完整的圓形,還是接連彎曲的線條,他都能用這一把刀進行處理,而不管是什麼樣的線條與形體,都漂亮得驚人,只能稱之為完美。

屋內屋外再次陷入了沉寂,所有的目光與注意力只集中在了許問一個人的身上。

這時候就體現出了身處屋內的優勢了。

外面的人只能跟著攝影師的鏡頭,關注他關注的焦點。而屋內的人隔著一道屏風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

許問手指與手腕的每一個動作細節,甚至包括他身體的每一處起伏波動、每一次呼吸,其中仿佛都蘊含著某些奧妙,值得研究,可以與自己日常的表現對應參考。

屋外的人偶爾還會交流一下,屋內的人則從頭到尾沒有說過話,即使身邊站上了多年沒見過面的老朋友也是一樣。

他們表情非常凝重,這感覺,都不止是把許問當成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競爭對手了,更是一位值得請教的無言之師。

工匠確實講資歷、講傳承,但毫無疑問,最令人無可置疑的還是實力。

很多時候,由于門類不同、藝術有主觀性等方面的原因,一個人的實力排位未必能得到公認。

但是,有些東西就是有目共睹、無可置疑的。

「這感覺……」突然,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起了身,向前走了一步。

這種地方,能有張椅子坐的,身份可以說是不言自明。

他一直看得非常專注,這時突然起身,手扶著屏風,兩眼里各流了一道淚水出來!

他已經非常老了,站都幾乎有點站不穩,旁邊有年輕一點的晚輩看顧著。晚輩看見他的淚水,嚇了一跳,連忙問︰「二爺爺,哪里不舒服嗎?」

老者手一抬,阻止了他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沒什麼,就是心里有點莫明的難過……」

「我也是,突然想起了年輕時的一些事情,那時候過得真有點苦。」旁邊另一個老者也輕輕地說,雖然沒有流淚,但眼眶也有點濕潤。

另一邊的老者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頷首,注視著許問的臉。

他的表情微凝,眼神中有些難以形容的東西,讓人覺得他年紀雖輕,但已經經歷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他們這些人年華最盛時遇到的那些艱難困苦,他都非常清楚,甚至也親身經歷過。

工匠,尤其是他們這種追求藝術極致的類型,其實都是非常依托于世道的。

世道好了,才有他們生存的空間。他們年輕時運氣不好,沒趕上好時候,結果臨到老了,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現代工業的沖擊。

各種復雜心緒涌上心頭,幾人同時一凜,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們的這些情緒,明顯是被許問帶起來的,是與他的情緒產生了共鳴!

沒過多久,他們心中的情緒又發生了變化。

新奇、喜悅、與世界的無盡好奇與深思,對完成作品的期待與執著,對自身技藝無止境的追尋。每獲得一些進步,都會讓人覺得振奮,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也能感覺到這整個世界。

這是他們曾經有過的感受,這是所有人都曾經有過的感受,只是有的強烈而清晰,有些連自己也沒有真正意識到。

而無疑,屏風後面這些貌不驚人的老者,全部都是相關方面的佼佼者,在藝術與情緒上天生就有極其敏銳的天賦。

所以,他們全部都感覺到了,而且從許問唇邊的笑容就可以看出來,這確實是因他而起的,他竟然能用自己的情緒,牽引帶動他們所有人!

「這……這是怎麼做到的?」

老者們下意識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震撼。

佳作能以情動人,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他們從來沒見過也沒听說過,一個工匠能僅僅依靠自己往作品中投入的情緒,就讓他們全部心有所感!

…………

「天工第二境。他趕上你了。」

連天青一直不為人知地站在一邊,注視著許問的工作。

這時,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明顯是沖著他來的。

連天青轉身,看著眼前這人。

他淡漠而俊美,相貌極佳,但頭發花白,面容削瘦,從骨子里透著一些似生又似死的氣息。

「荊承。」連天青從未見過他,卻非常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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