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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棲魈兮,欲奪吾身。水棲鬼兮,欲食吾魂。飼以吾心,哺于神兮。成兮,成兮,歸太虛兮。」

遠遠傳來歌聲,反復吟唱,重重疊疊,仿佛山水都跟著一起共鳴了起來。

許問側耳傾听,轉頭听見了少年驚疑不定的聲音,看向了他。

「對,我們就是到龍神廟來辦事,有什麼不對嗎?」閻匠官含笑問他。

「沒,沒什麼不對。」少年有點緊張地說,在墊子上挪了挪,「我能不下車,在這里等你們回來嗎?」

閻匠官沉吟片刻,竟然點了點頭︰「嗯,也好。十四賢佷你在這里陪著他,我去去就回。」

許問有些意外。

閻匠官特地叫他一起過來,他以為是有事情的,結果現在要把他留在車上?

不過他還是馬上點頭,應道︰「是。」

閻匠官對他意味深長地笑笑,起身下了車,少年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閻匠官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遠方的歌聲依舊在天地之間來回飄蕩,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安靜地听著這縹緲的歌聲。

「這是祭龍神的歌?」听了半天,少年突然問。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來。」許問回答。

「听著不像啊……像是祭山精野怪的。」少年說。

兩人又安靜地听了一會兒。

少年說得沒錯,這歌翻來覆去這四句,主要內容就是在描繪與詠嘆山魈水鬼,跟龍神一點關系也沒有。在龍神廟這里唱,有點奇怪。

許問越听越感興趣,對少年說︰「我下去問問。」說著下了車。

「咦,我也去……」少年愣了一下,跟在了他後面。

許問對車夫交待了兩句,讓他把馬車停在原地等他們,自己則跟少年一起沿著河岸往前走。

龍神廟建在汾水旁邊,四周沒有民居,只有一片稀疏的樹林。

現在已經入冬,樹葉基本上已經掉完了,樹枝上光禿禿的,越發顯得蕭索。

今天是個晴天,慘白的冬日掛在天空,並沒有帶來什麼暖意。一陣河風吹過來,樹上葉子又掉了幾片,許問心想,回去要把薄襖換上了。跟著他側頭看了那少年一眼,他穿得也沒有多厚,但精神奕奕,好像也沒覺得有多冷。

龍神廟面朝汾水,距離河岸大概五六百米距離。廟前有一個巨大的木牌坊,四柱三樓,黑瓦紅柱,白日下顯得格外鮮明。

牌坊後面廟門緊閉,門前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和尚正在掃地,牌坊前面有一些村民正在燒著香燭祭拜,唱歌的也是他們。

「龍神廟沒開門?」許問到了晉城就跟著閻匠官一起走了,沒听見當地人的話。他看了少年一眼,問道。

「看,看我干嘛?我,我也不知道!」少年緊張地說。

「只是問一下,你不必心虛。」許問說。

「誰心虛了!」少年簡直要

炸毛了。

「沒有,是我說錯了。」許問安撫他。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才漸漸平靜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兩人一起往牌坊方向走,少年突然問。

「言十四。」許問當然報的是化名。

「……你為什麼不問我的名字?」少年等了一會兒,突然問。

「正常情況下,你在問我名字之前,應該先自我介紹。」許問語氣平和地說。

「是,是這樣的嗎?」少年撓了撓頭, 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本來另外有一個名字,但我不喜歡。然後雲娘取了個名字,我覺得挺不錯的,所以我現在就叫林謝了。」

這年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個人的存在也屬于他的宗族。

名字是父母所賜,上了族譜之後代表著你這個人的來歷,是輕易不能修改的。

但林謝說起來很自然,許問听著也很尋常。

他以前有個同學,姐弟兩個人覺得自己名字不好听,跟家里打了聲招呼,連名帶姓都改了。家里人很輕松地就認可了,完全沒有反對。

許問跟那個同學關系不錯, 久而久之,覺得這事太正常了。

「雲娘是誰?」他隨口問道。

「是我……繼母?」林謝想了一會兒才給對方的身份下了定義。

「這名字的確不錯,她很有眼光。」許問認可地說。

「是吧!」林謝頓時咧開了嘴笑得有點傻,顯然跟繼母關系非常好。

幾句話功夫,兩人就已經走到了牌坊下面,這時祭祀已經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一個身穿紅裙的人被四個人用木轎抬起來,往河岸方向抬。

木轎上纏著紅綢,扎著紅色的紙花,看上去很粗糙,但也很喜慶。

轎子旁邊有人敲鑼打鼓吹嗩吶,旁邊還跟著一個頭上纏著紅布的喜娘模樣的人。

「這是要河神迎親?」林謝驚訝地問。

「有點像。」許問說。

「那怎麼行!那不是害人嗎!」傳統的嫁河神最後要把女子推進河里淹死,是真正的壞人性命。林謝顯然是看過這樣的記錄的,馬上就義憤填膺起來了,一挽袖子就要往前沖。

「等等,再看看。」許問拉了他一下。

「性命大事,怎麼能等!」林謝非常生氣,一甩手要掙月兌許問。

他看著養尊處優的,但力氣還挺大,許問一下子險些沒拉住他。他緊了緊手,扣住林謝的手腕,強調道︰「再看看。」

他這一用力,手指像是夾緊的鉗子一樣,林謝甩了兩次都沒甩開。

他眉頭一皺,突然一揚手,使了個巧勁,腿同時跟著向下掃了出去。

這明顯是功夫的招式,許問要是沒提防的話,多半就要被他跘倒甩月兌了。

但許問也是練過戰五禽的,他之前留心觀察林謝的舉動,早就發現了一些事。,這時

他手勁放松,跟著林謝一退再一進,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完全沒被掙月兌。

「你!」林謝又驚又怒,使勁瞪許問。

「看那邊。」許問搖搖頭,另一只手往河岸的方向一指。

林謝下意識看過去,突然「咦」了一聲,眼神定住了。

「迎親」的隊伍到河岸旁邊就停下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還在繼續,但越來越急促,听上去不太像娶親了,反倒有點像要打仗。

轎子一停,「新娘」從轎上下來,繼續往河岸方向走。

這「新娘」盡量走得步履嬌柔,款款生姿,但林謝還是馬上就看出來了,這是個壯漢男扮女裝的。

自古河神娶親,還沒有听說過以男代女的啊。

林謝停止了掙扎,驚訝地看。

「新娘」走到河岸旁邊,那里的地上放著一樣東西,長條狀,從他們的角度看不清楚是什麼。

接著,「新娘」抓起那東西,跟它搏斗起來。

那東西是草扎的,是個死物,根本就不能活動。但「新娘」動作很大,跟它斗得還挺逼真的。

最後,「新娘」把它高高拋起,又重重踩到了地上。

這時林謝才看清楚,那是一條草扎的長龍,比較粗糙,但還是能看得出原型。

也就是說,這個祭龍神,其實是假裝娶親把龍神騙出來然後干掉的故事?

這……可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林謝張大了嘴,旁邊許問也笑了起來。

「這是龍神廟的月祭,每月初一都有。今天龍神廟來了大人物封廟,月祭也沒停。祭祀過程基本上就是這樣,以假娶親為主。」

沒過多久,許問去打听了完了,回來講給林謝听。

「這哪是祭龍神啊,是恐嚇吧……」林謝喃喃道。

「差不多吧。據說是實際發生過的真事。」許問說。

「真事?真有龍神?」林謝下意識地問。

「以前這里的河神娶親,就是拿女子的性命去填。結果有一次一個女子被投進河里後活著回來了,她帶著一只異獸的尸體,說這是龍神分身,她不願殉婚,拼死殺死。龍神並不可怕,是可以被降伏的。」許問緩緩道。

「然後呢?」林謝追問。

「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方士,方士教人怎麼應付龍神。建堤種樹,旱期清沙拓寬河道……那之後,龍神真的再沒有出現過,漸漸的,龍神娶親的儀式也就變成了這樣。」許問說。

「後來,那女子嫁給了方士為妻,兩人在龍神廟附近留住了下來,和睦終生,得享高壽。」

這時龍神已經被降伏,祭禮進入了終段。

縹緲重疊的歌聲再次響了起來,在汾水河面上來回飄蕩,直入天空。

「山棲魈兮,欲奪吾身。水棲鬼兮,欲食吾魂。飼以吾心,哺于神兮。成兮,成兮,歸太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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