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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蒼白的彗星

如果樹冠聖靈就此死去,生活在這座城市里的人們會怎樣?

祂無法預見結果,卻知道絕不會僅僅是埃德蒙德的垮台那麼簡單。

因為如果沒有自己在這里苦苦支撐,那麼恐怕整個達納羅,甚至方圓千里的公國全境,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被無法設想的災厄吞沒了。

當薄德艾維斯被那撕裂的羽翼深深地吸引住的時候,光之鳥卻不知又從何處獲得了力量。

祂的殘軀忽然從女神的手中掙月兌,當薄德艾維斯抬眼看向祂的時候,原本高居于樹冠上的聖靈已經像一塊岩石似地向下方墜去。

下墜的殘陽,姿態狼狽,卻又無法阻擋。

下方,即是是巨嬰意識幽暗的深處。即使光之鳥潰爛殘缺的身軀時刻釋放著無限的光輝,卻仍然無法照見這里的任何東西。

那些光芒猶在眼前,薄德艾維斯立刻探出手去撈,卻仿佛只是觸踫了水中之月,什麼也沒有模到。所以十道黑色的藤曼筋膜立刻從她的指尖蔓生,繼續向著巨嬰的意識深處探去。但即使到了極限,也沒能再次觸及光之鳥的分毫。

「……」

蒼白的大地沉默著,驚疑著。她不安地在原地踱了兩步,不時低頭看看自己蒼白的手,仿佛仍不相信到了嘴邊的獵物會忽然消失。

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下,更不可抑制的盛怒在她的心中醞釀。

如果要繼續深入,就勢必要徹底穿越真實之門。

那扇一直沒有被破開的,阻擋一切幻象的真實之門。

雌雄,生死,老幼,智愚,世上所有的兩分法則,到她的面前似乎都再次彌合,進而消失不見了。可唯獨只有「真實」與「幻象」的兩分,即使在薄德艾維斯的力量下,它們也分立依舊,而且牢不可破。

埃德蒙德大公親手設下的第九與第十門扉,在建造機理上與前八門毫無區別,只是在開啟角度上稍有差異,但正是這微小的差異決定了它們迥異的結果。那個聞名于新歷三世紀的秘術總大師的做法,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想要窮盡世人的一切特征,進而阻擋所有可能的敵人罷了。

可當年埃德蒙德留下的真實與幻象之門呢?

他就像是在窺探著,這個宇宙中最深邃的本質。

此時阻擋在薄德艾維斯與樹冠聖靈之間的,就只剩下這扇門扉了。

或者用另一句話說,在真實之門始終無法開啟的情況下,阻擋在蒼白大地面前的就只剩下她自己,與柯林的生命了。

可是到了這時候,瀕臨消失的柯林也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在剛才,他已經試著用過一切能想到的方法來阻止薄德艾維斯。

他想去喚起女神在這世間一切不起眼的喜悅。簡單的甜食,街景,衣物,安寧的睡夢,還有那一張張不算多麼親切親密,卻值得珍惜的面孔。

但是它們沒有效果。

沒有效果。

究其根本來說,是薄德艾維斯不在乎這些東西。

她確實喜歡,但是依然不在乎。

即使柯林與薄德艾維斯內心共通,他能夠百分之一百地確信,在這短短幾個月世間里,她是真的感到了短暫而可貴的,由衷的快樂。

可是,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快樂。

薄德艾維斯死死地凝視著光之鳥消失的下方,而在她的身後,更多的濃霧開始涌入真實之門。

已經到極限了,事實上從一開始,越來越嚴重的「即死」不僅在柯林的身上發作,也時刻在她的身上發作。

不知從何時起,那些纏繞于黑暗的花萼和血脈已經凋落,一點點地化為白堊般了無生機的碎屑。

可她沒有多看自己的身體一眼,已經朝著巨嬰的意識深處邁出腳步。追逐著那輪殘缺的太陽,蒼白大地也一同開始下沉。白堊般的死光在薄德艾維斯身後拖出一道淒美的痕跡,就像彗星不斷剝離自己身體而形成的尾巴,一道蒼白的血痕。

看來為了置光之鳥于死地,她寧可粉身碎骨,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

這真的值得嗎?柯林朦朧地想道。

無論她曾經歷過什麼,過往的一切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所有的事情,不是都在慢慢地好轉嗎?

失去的一切,不是都會得到補償嗎?

何必為了一時迷狂的憤怒和欲念,而要將手中不可多得的珍寶都白白葬送呢?

迷狂。

柯林的心里涌起苦澀的笑意。

但這苦澀並不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死亡,柯林已經見慣了死亡。而是事到如今,他才終于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難過源于何處。

因為他在薄德艾維斯的身上,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此時的迷狂,和過去十年的自己又何其相似?

正如冬至前自己不惜押上季麗安,伯父,里卡多他們也要解開記憶封印一樣,如今的薄德艾維斯同樣也因為飄渺的恨意,不惜犧牲自己和柯林的生命,以及,這段日子里所有短暫而不起眼的一切。

真是怪不得啊。

怪不得,我們的相性會這麼好啊,他自暴自棄般地想道。

在十多年前,自己一個地球人為什麼能從虛空感應和召喚出了她?也許正是因為,我們根本上是同一類人啊。

你和我,都是那種關鍵時刻總是能狠下心來的人。

那種對身邊微小而可貴的一切視而不見的人。

那種無論能在事實上變得多麼強大,贏得了多少,一生卻注定也活該要受盡煎熬和折磨的人。

如同某種命定的業報,或者是滑稽的懲罰。這一次,要輪到他來親身體會到當初季麗安和里卡多等人的感受了。

已經沒有東西可以阻止薄德艾維斯了。

柯林徹底失去意識,就基本的思考也無法做到了。自從薄德艾維斯突破了倫茨設下的封印以來,他的人格第一次淪落到如此虛弱,瀕臨消散的境地。

所以他也沒有機會再去感受,此時她的心中是否會泛起一絲絲後悔的情緒。

那道彗星沒有停止的跡象,直直地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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