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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運氣背後

所謂的「問好」,其實是一封其貌不揚的密信,署名是一個柯林編出來的名字,它甚至沒有信封,寫在一張哪都能買到的薄信紙上,內容也只是平淡的問候。

但即使這樣,領班仍然狐疑地檢查了幾次,甚至杞人憂天地懷疑信紙或字跡上可能涂有劇毒,要柯林當面再將內容轉抄到他提供的紙上。

于是在後來的半小時里,柯林只能老實坐在板凳上,像被罰寫作業的小學生一樣將那些文字重新抄寫一遍。

他在心里搖頭苦笑,這也算是自作自受,畢竟這些規矩還是自己定下的。安全和守密向來是施塔德機構最不可觸犯的原則,如果不是這樣,它也不可能走上今天的地位。

柯林向來考慮周密,卻也不可能想到冬至夜後自己竟會獨自流落在外。所以當初和里卡多分別的時候,兩人根本來不及確定之後應該怎麼聯絡。

但是,他們之間其實又早有約定。

那是兩年多前的事情了,柯林不知道如今里卡多是否還記得,卻也只能這樣嘗試。

里卡多入獄後的一段時間里,柯林一直用假名向他寄信,每月告訴他街上發生的事情。雖然隔著一堵高牆,這些消息仍有利于里卡多在監獄農場里安身。

因為當局會仔細檢查每一封信的內容,所以柯林必須使用密寫繞過他們的監視,而里卡多在破解出柯林的密信以後,至少還要能認出那些令他頭疼的安赫單詞。

以往在教會學校時,有位嬤嬤曾斷言里卡多這種學生不可能學會讀寫。但結果來看他的記性其實不差,因為後來他在監獄里卻學得非常快。

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說不定那個笨蛋現在還是個不認字的文盲。

一邊回憶著以前的事情,柯林一邊在領班的注視下,將信紙上的內容抄到另一張紙上。

這些信紙和墨水當然不可能有問題,因為「有問題」的是文字所承載的內容。

無意義的問候之間,文章忽然提起一本名為《他彌留之際》的雜書,看似和其他段落沒有區別,但這正是第一個暗號,用于告訴里卡多究竟是誰寫了這封信。

因為在他們約定的密文中,有十幾個專有名詞和不同的日期對應,而落款的二月四號正對應《他彌留之際》。

同時一些毫不起眼的黑點標注出了正文中的若干個字母。它們看起來毫無規律,但如果用當初留下的密碼本破解,對方就可以解讀柯林發出的信息︰

「我在達納羅。」

無需其他言語,這就是平安無事的訊號。這封信里能隱藏的信息不多,所以字字千金。

數學可以證明一次性密碼本的無條件安全性,理論上它絕不會被破解。但理論也僅僅是理論,因為柯林掌握的密寫術可以隱去明文,卻不可能隱去執筆者寫下這些文字時的意圖。

即使讓一個不認字的孩子畫下這些文字,主使者的意圖也依然會殘留。而意圖一旦被察覺,就有可能通過巫術手段破解或找到發出密文的人。

如果不是這樣,柯林可能早就通過茫茫多的公開渠道,比如報紙上的尋物或征婚啟事向里卡多傳遞信號了。

…………

…………

向施塔德發出密信之後,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最終能不能聯絡上里卡多,他心里並沒有多少把握。

時間慢慢地過了一周,柯林如往常那樣與艾麗練習劍術,或者聯絡調查部的線人。幸存者的線索遲遲沒有出現,施塔德那邊也沒有回音。就在柯林快要改變想法的時候,蛇頭們開始有些不安,調查部的個別線人嗅到了些許不尋常的氣息。

之所以說嗅到,是因為連他們也不太確定。因為仿佛在一夜之間,下澤地的所有私酒組織被誰安靜地發動了起來。

一次浩大的行動正在進行,但外人卻只能察覺些許蛛絲馬跡……只能隱隱感覺到,有大人物在這里悄然尋找什麼。

「他們就像一道不漏風的牆。」

包括調查部在內,沒人知道施塔德機構正在做什麼。

外圍成員永遠接觸不到有意義的信息,如果想真正滲透進去,就可能得從零培養一個清白的人,然後花上兩年多的時間,看他能不能來到‘中尉’身邊。

可問題在于,如果調查部有這麼多資源,用來對付大公的「戲院」不是更好嗎?

其實這樣想仍然太簡單,因為不止外圍,現在就連大多數核心成員也不知道上面的想法。

畢竟他們也只是按照指令做事罷了。

恐怕這整個世上,只有柯林和里卡多能明白過去一周發生了什麼,又意味著什麼。

柯林•達洛佐還活著,並且恢復了與施塔德機構的通訊。

他仍然身在達納羅,但真正的中尉已經回來了。

…………

…………

然而,就在私酒組織開始著手尋找林地幸存者的第三天,第九局的人再一次找到調查部。

來者是柯林曾在現場見過的那個女人,身材嬌小,警探帽檐和豎立的衣領遮住了她大部分面容,故作神秘。

根據魯伊的猜測,這人大概率還是「戲院」的密探,但這次沒有另一位男同事陪同。

她說自己要代表第九局一起行動,協助尋找那個失蹤的林地人。

這時柯林才發現這人說話的嗓音有些特別,即使有意壓低聲音,也難掩音色的純淨明亮。

他知道自己與里卡多的通信絕不會泄露,所以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只是稍稍感到些許慶幸。

因為如果這個人稍早一點過來,自己身邊就多了一雙眼楮,也許就沒有機會與里卡多取得聯絡了。

「為什麼是這個時候?」他合上手中的筆記。

「因為記敘處預測,凶手,正在向那個林地人接近。」

她頓了一下,知道不能說出那個敏感的名字。

叛逃的前第九局首腦,溫特。

看來他並不打算放過最後一個幸存者。也許對于溫特來說,寧可暴露自己的行蹤,這七個人也必須全部死去。或者,他可能同時也在找什麼,慘死的蓋盧祭司身上沒有他想要的,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後一人身上。

柯林想起魔術師線報中提到的細節,那些散落在桌子上的白色蛇蛻。

蛇每年都要蛻皮,象征著轉化,還有古老的重生。

「說起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呢。」柯林向自己新的工作搭檔說道︰

「一時半刻好像也找不到這個人了,也許我們之後會相處很久。」

「隨便你。」

「真的隨便嗎?」柯林說︰

「可如果隨便叫你‘梅莉塔’,恐怕會在街上惹起轟動的。」

梅莉塔驚異地抬起帽檐下的眼,身份忽然被揭穿,有些觸不及防。

「——為什麼你會知道?」

畢竟是伯爵創造人偶的原型之一,柯林一直對這個人感到異樣地熟悉,後來就通過街上的海報聯想了起來。

雖然沒有親眼看過表演,但柯林也在雜志上看到過她的彩繪照片。

「為什麼?」柯林問︰

「整個公國的人都認識梅莉塔,你該不會覺得自己偽裝得很好吧。」

梅莉塔沉默下來,雖然她是「戲院」的人,但一般很少參與秘密行動。原因就是外形過于出色,以及太多人見過她的臉。

對于大公來說名演員梅莉塔是一顆有力的棋子,但她確實不適合有些工作。就像一顆寶貴的明珠不應被置于暗處一樣。

如果不是自己要求,她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

…………

梅莉塔單純是為了接近復生的莉狄婭才來,心境就如同修女前往聖地巡禮,她也有自己向往的,或者心懷嫉妒的神殿。

為此梅莉塔費盡心機,花費許久才得到機會,甚至動用了一些演技。現在連大公都不知道她參與到了有關溫特的行動。因為如果埃德蒙德知道這件事,她未必還有機會離開都會劇院。

可結果在柯林的身邊,梅莉塔並沒有找到那具人偶的身影。

她知道人偶一定就在不遠處,只是因為羞怯或謹慎才悄悄躲著她。也許自己還沒有完全通過莉狄婭的考驗。如果一個人還沒有被她接受,即使莉狄婭如泉中精靈從他眼底下經過也只會視若無睹,不會察覺任何異樣。

但是,梅莉塔畢竟親眼領略過那具人偶無雙的姿容,目睹過魔女莉狄婭由死物復生的奇跡。所以她相信自己以及獲得某種召喚,如果莉狄婭沒有繼續出現,那只說明時間還沒到罷了。

她開始安心地等待,就像假裝不知道人偶的存在,去做眼下應該做的事情。

所以自然而然地,梅莉塔的注意力來到了柯林身上。

畢竟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她的莉狄婭偏偏會跟著這個人?人偶的復生又與他有什麼關系?還有伯爵……是因為這個人才喪命的嗎?梅莉塔帶著滿心疑問開始了合作。可隨著日子過去,她的疑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不斷增加了。

因為梅莉塔發現,這個人身上並沒有特異之處,也從來不表現出與莉狄婭有關的特質。

他沒有那位魔女生機勃勃的邪惡魅力,也沒有衰老國王的多疑和永不滿足的渴望,甚至與這兩者相反,梅莉塔覺得柯林早已是一塊冷卻的煤炭,不會傷到誰,但同時也毫無用處。

他們仿佛來自兩個風格完全不同的故事,原本不該有什麼交集。

這個人循規蹈矩,做事隨便敷衍。每天一定會與人練習劍術,然後在同一家餐館吃飯,下午五點一定結束工作。平時也沒有什麼喜好或娛樂,無聊透頂,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對于這樣的生活,他好像有種莫名的滿足和感激。

這個人沒想過必須樹立威信,即使調查沒進展也不會懲罰誰,所以,他和那近百個線人都成了表面的朋友,但這又是極為膚淺的交情。

因為那些人不會被柯林的善意感化,反而越來越應付了事,漸漸地,這些人完全把調查部當成了冤大頭,領錢的慈善機器。

他們的搜索在過去的兩周里早已陷入泥潭,可主導這一切的柯林卻從沒表示過什麼。

也許他真的愚鈍至此,對現狀毫無察覺。或者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救下那個林地人。

無論哪種可能,都讓梅莉塔隱隱感到厭惡,並且越發不解。

距離聖體會預測的已經所剩無幾,溫特會先一步找到幸存者,那個林地人似乎已失去生還可能。

梅莉塔再次壓低帽檐,遮住自己那張太過有名的臉龐。她看著不遠處正無聊地和一個蛇頭打趣的柯林,不禁咬了咬銀牙。

很快行動將會結束,而費盡心思的她卻一無所獲。

梅莉塔有些難過,直到後來的一天,無所事事的柯林卻忽然走了狗屎運。

…………

…………

有運氣的人才能成事,畢竟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表現。

但是,這個事實之下還有一種可能。

如果別人完全沒法理解你是怎麼把事情做成的,他們就會把這個過于復雜的過程簡單當成運氣。

就像梅莉塔只以為柯林走了狗屎運,不知道為什麼就找到了人,但其實她從來沒看清柯林做了什麼。

其實柯林的運氣已經很差了。

動用施塔德機構的組織和人力,卻仍然花了一周才找到人,這種運氣簡直就像是抽中了下下簽一樣。

當然,厄運和狗屎運一樣,背後也總會有著更復雜的原因。

得到消息之後,柯林就獨自前往了目的地,最後幸存者這些天所在的處所,下澤地一棟幾乎沒有特征的民宅。

而在他推開房門,感受到一門之隔驟降的溫度時,他就知道自己的運氣為什麼這麼差了。

因為找一個會吃喝拉撒的活人容易,要找一個死人卻很難。

找一個永遠不會腐爛發臭的死人更難。

柯林只看到一座四方而透明的冰棺,里面站著一個人,照片上的林地人。

他似乎是在睡夢中離開的,面目安詳,時間被永遠封存了。

聖體會的預測學手段確實從來不會出錯,溫特,公國最大的叛徒,確實在向幸存者接近。

甚至一直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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