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光鮮亮麗的使館區,屋頂居然也有漏水的問題。
滴滴答答的融雪泡化了原本已干燥的陳年鴿糞,偏偏埃米爾又藏得特別深。艾麗獨自潛入俱樂部閣樓之後,就是在這堆東西里模索著把竊听器掏出來的。
哪怕戴著手套,也可以想象有多麼惡心。
明明上一分鐘還在假扮多愁善感的富家小姐,下一分鐘卻要匍匐在天花板夾層之間掏糞。這樣也只是臉色難看了點,艾麗確實有著強韌的神經和紀律性。
埃米爾郁悶地拎起開口還在滴水的牛皮紙袋,準備把竊听器丟在浴室的地面上,直接用水管沖干淨。
竊听器的體積類似成年人的手臂,由一卷蟲膠薄帶來記錄聲音。
裝置中的儀式以涂瓦娜夫人的聲音為扳機,只有在她的聲音通過時,儀式才會成立,並在兩分鐘後失效。
所以平時的竊听器不會有任何靈素反應,只用長度100米的蟲膠帶就可以錄制整整一周。
就算埃米爾用水沖干淨鴿糞,恐怕那股濃烈的異味也無法去除了。之後的一段時間里,他還得在這惡臭中仔細調查錄制的聲音。
「他自己造的孽。」
從衛生間出來的艾麗已經漱過好幾次口,接著,她面無表情地灌下整整一瓶水,像要把呼吸道中的氣味也徹底沖走似的︰
「就不能加個封閉的外殼嗎?」平靜的聲音中蘊含著殺意。
「……會影響收聲的效果吧。」
柯林在位置上忍著笑說,這種事只要別讓他來干,怎麼都好。
「和涂瓦娜夫人的談話怎麼樣?沒有讓你的心情變好嗎?」
艾麗把空瓶子放在桌面上,閉上眼楮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要把剛才的一段記憶徹底封存起來似的。然後她睜開眼楮,恢復平常的視線,接下來的才是正事。
「我的煩惱本來就是編造出來的,所以對她開導的那些話沒有特別的感覺。」艾麗說︰
「不知道目標有沒有察覺到我在撒謊。」
「……嗯。」柯林怔了一下,又看一眼手中的材料︰
「所以那些人到俱樂部里,真的只是在談話嗎?」
「沒錯。」艾麗回憶著細節說︰
「隔音的房間,兩把椅子,涂瓦娜和客人隔著一層薄紗面對面坐著,一次四十分鐘……」她又向自己確認了一遍,點頭說︰
「除了談話以外,沒有其他任何動作。最後,涂瓦娜開價一百報里。」
「呃,就這樣聊上四十分鐘?」
雖然自己就是一個挨千刀的隱形巨富,柯林仍感覺使館區的物價,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是,一百奧里,還好我身上有空白的支票。」艾麗說,下意識朝窗邊空蕩蕩的藤椅看了一眼︰
「希望統帥不會生氣。」
統帥並不是一個吝嗇的人,但他經常提醒說調查部的預算不多,所以最好每花一分錢就能有一分錢的效果。
可是從結果來看,這一百奧里的效果好像僅僅是取回了竊听器。
或者,為這種本該封存的行動花費寶貴的人力和財力,本身就是一種浪費。
艾麗依然筆直地端坐著,但柯林察覺到了她眼神深處的失望。倒不是一百奧里的開銷太高,而是以調查部的視角來看,這不正常的昂貴顯得太「正常」了。
因為昂貴,所以反倒是像是主業,不是外國滲透行動的幌子。
如果涂瓦娜夫人的真正目的只是賺錢,那調查部就沒有介入的必要。
即使她在使用巫術或者詐騙,這種事情交給第九局就好了。
「說起來,前天我去過那家資助留學生的慈善基金。」艾麗接著說道︰
「這家機構也是真實運營的……我找到了他們租下的集體宿舍,那里確實在為來自鄂圖的留學生們提供伙食和生活用品。」
「全部都是鄂圖人嗎?」
「是。」艾麗說︰
「我看過他們登記的名字。」
「但據我所知,鄂圖當局並沒有向安赫派遣留學生的計劃。」柯林說。
兩國來往不多,而且多數鄂圖人仍被困于封閉的部族社會,沒有了解外面世界的興趣。
「所以我也覺得他們的資金來源是一個疑點,但現在得到了解釋。」艾麗說。
涂瓦娜夫人,依靠自己高超的談話藝術,也許還有一點鄂圖異域的神秘感,在公國的上層社會大受歡迎,賺取大把金錢,以此資助開明的同胞在安赫留學。
故事到這里似乎就完整了,感覺還有點美好。
也難怪埃米爾和線人們經過先期調查後,會覺得沒有問題。
即使涂瓦娜夫人可以在與那些女性的談話中刺探和收集一些信息,也還遠遠到不了需要處理的地步。否則,他們早就該驅逐境內的所有外國記者和商人了。
「不過我在天花板上……取東西的時候,倒是听到了另一位客人的談話。」艾麗猶豫地說。
「怎麼樣的?」
「有點奇怪。」
艾麗回憶著措辭,模仿那個年輕女孩的語氣說道︰
「涂瓦娜姐姐,午安。這是我目前力所能及的一點心意,只希望可以在你的引導下,渡過這個月的痛苦期。」
極其卑微的語氣。
「我想有一個適度平和的心境去準備這次考試。希望這份綿薄的報酬不會顯得寒滲我盡量把最關鍵的問題留出來與你探討,而其他的做自我消化。」
「然後涂瓦娜夫人先是笑了,才接著回答她說。」
艾麗換了一種語氣︰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你可能還沒意識到自己這個月可以收獲什麼。這次我會收的費用是一千兩百奧里。」
「說完,涂瓦娜就把錢退了回去,拒絕了這次談話。」
「有點意思。」柯林思索著,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嗯。」艾麗說︰
「所以我離開俱樂部後追上了那個女孩,以另一個咨詢者的身份和她聊了兩句。」
「她有些生氣,罵了一句髒話。應該是出身富裕階層,但一個少女隨便拿出這麼多錢還是很困難的。可到了最後,她嘆了一口氣說︰
‘幸好她還想宰大的,所以把我的小錢退給我了。’」
可如果這樣,為什麼一開始又要去找她呢?
正好在這時候,埃米爾洗干淨竊听器回來了,拎著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柯林看著他的身影,忽然問道︰
「埃米爾,這就是語言魔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