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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癲狂與神聖

這一次,第九局的反應異常迅速。

當他們意識到不可能再繞開中尉之後,就開始務實地考慮修復關系的問題。

于是很快的,歌蒂就成了第一批犧牲品。

她做的工作原本就有失誤,于是職務連降兩級。但仍有些人覺得光這樣不足以表達誠意。所以最後,她干脆被丟到中尉的身邊,成了某種與其說是臥底,不如說是保姆的存在。

直到現在柯林仍記得她剛來這里時,那仿佛看見末日的眼神。

第九局那邊的意思似乎是,你想怎麼處理她都可以。

那已經是五天前的事了,當時的小半個施塔德還處于軍管下,城里一切的私酒交易被迫暫停。柯林也不敢有什麼多余的動作,所以就閑下來專心「關照」起了歌蒂。

「真的是做什麼都可以嗎?」

柯林翹著二郎腿,坐在老板皮椅上問道。

寫字桌前,歌蒂極為屈辱不甘地咬著嘴唇,視線有些倔強瞥向一邊,但也算默認了中尉的問題。

完全可以想象,這個男人會讓自己做什麼。

「那麼就來做題吧。」柯林說。

「做,什麼……?」

她以為自己听錯了,回過頭來,才留意到柯林放在寫字桌上的一整沓紙張。

「這次呢,就先填完這些。放心,以後每周都會有新的問題給你。」

柯林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既然來了這里,就一刻都不要想閑下來。」

如何最大限度地榨干一個免費科班超凡者的價值?

讓季麗安給她出題。

出他們目前急需答案的那些問題。

而且為了防止歌蒂胡編亂造,柯林又讓每個問題反復出現,從不同角度相互印證,結果作業量一下增多了數倍。

「哈?」

歌蒂一時不太能理解自己的處境,她拿起那一沓紙,只掃了一眼,就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天天頭疼的學生時代。

但除了那些神秘學識之外,居然還有一些計算和統計頻率的問題。

因為既然都準備讓她做免費腦力勞動了……柯林就開始覺得,不如把自己和班尼迪克特手上一些枯燥重復的工作也丟給她。

「這周大概就是這些。」

心里難免有一絲罪惡感,所以柯林貼心地幫歌蒂把鋼筆上足墨水,雙手遞給了她︰

「這也是幫你提高自己不是麼!靜下心好好努力吧!」

違心地說著這些義正言辭的話時,柯林第一次體會到了資本家的快感。

那些能讓季麗安感到困惑的問題,可想而知會有多麼刁鑽。有些就像「一加一」那樣一直被歌蒂視作理所當然,沒什麼好講的問題,仔細一想卻又疑問重重模不著頭腦,不知從何解答。

但如果說這部分除了「難」還算多少有些趣味的話,那其他剩下的卻只是枯燥,無意義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對一些不明數字不斷進行重復的四則運算。甚至,對著幾萬個亂序字母分別數個數,然後把結果一一記錄下來,數一次就需要連續花數個小時,直接讓人頭腦里雜念紛飛昏昏欲睡,卻又正好處于不能睡著的程度,甚至還要繼續考慮那些難題。

有時歌蒂甚至懷疑,這是柯林臨時創造出來的惡毒酷刑。她曾見過那些在審訊科里被強光連照幾天後心理崩潰的人。甚至她自己就受過不太嚴格的反審訊訓練,所謂反審訊,也就是從自己人那里把審訊手段都嘗一遍,她的表現一直優異,所以才會被上面的一些人「托以重任」。

但是到現在,經過連續五天的腦力折磨後,歌蒂幾乎已經要兩眼翻白了。

她變得暴躁,嗜睡,對周圍任何事都不太感興趣。哪怕柯林和里卡多在就她身邊聊著事情,她也不再關心自己听到了什麼。

「你的裝束太張揚了,我不希望引來別人多余的注意力。」

柯林捏著那些夸張的花邊說︰

「去換一身不起眼的,今晚要跟我出去一趟。」

歌蒂听得怔了怔神,然後灰蒙蒙的眼神中恢復了一線生氣。不管自己又將面臨什麼,無論是什麼,都比現在做的事要好吧。

…………

波爾的胞弟萊納,在臨死前提到了他家閣樓里有一個孩子。柯林原以為他是指那個靠雙腳去通風報信的孩子,他印象很深,因為這件事曾險些害自己丟掉性命。

徹底打敗北部組織後,柯林曾去找過軍火商咨詢過怎麼處理這類事。那邊給的答復是,如果你不想殺他,那麼就送他去喀瑜吧。那地方幾乎還沒有回國的船,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就只能在那里度過一生。

但至少能活下去,也不會活得太痛苦。

這件事,當時被交給了萊納處理。柯林以為他到死時還沒把人送走,所以在萊納死後又找了別人來辦,並且要求在幾天後,他要親自看到那孩子上船。

但是今天,柯林從辦事人那里听到了另一條消息。

「最早通風報信的孩子早就被送走了,現在住在萊納樓上的,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女孩,而且,她的樣子有些不太對勁。去辦事的那個人用了一種奇怪的說法︰

「我不知道怎麼說清楚,這是樁怪奇的事。入伍以前我在鄉下听說過類似的傳言,有些 癥,忽然會讓人變得不尋常起來。中尉,您最好親自去看看……但一定要帶上有資格的神父,跟他說是小孩犯病的問題……然後,注意安全。」

…………

鮮血騷亂之夜,辛西里裔的軍醫與安赫血統妻子都死于波爾手中。但他們混血的孩子,麗莎,卻因為提前被軍醫藏在地板底下,活了下來。

暴徒們搬走一切有價值的東西後,房子里顯得空蕩蕩的。即使被重斧劈開的屋門敞開著,也沒人敢走進來看一眼。所以死寂就這樣延續下去,麗莎也一直沒有從地板下出來。

天亮了,接著又快黑了。這時有個男人推開變形屋門。他的呼吸很亂,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這個人沒有張望,徑直走向麗莎藏身的位置,跪下,小心地模索著地板上的偽裝,一邊模索,口中還在喃喃著「我們都做了什麼。」

「我們都做了什麼。」

昨夜,隔著木板的縫隙,麗莎曾看到過那個人的臉,是暴徒中的一員。跟在那個最可怕的老人身邊。當父母在說話時,麗莎小心地朝外面張望,然後視線不慎與他接觸了。

男人的手里拿著槍,她害怕地閉上眼楮。

但是,那個人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老人。

當其他人開始搜刮屋子里的東西時,男人還有意無意地站在麗莎頭頂的地板上。一切結束後,他也是最晚一個離開屋子的。

「喀啦。」

第二天的昏暗中,男人打開不起眼的鎖扣,小心翼翼地將地板抬起來。

不到半個立方的空間里,麗薩側身蜷縮著。她把雙手藏在胯骨間,眼楮緊閉像在沉睡,但臉龐下的塵土被洇濕了一片,睫毛上也還餃掛著顫抖的淚水。

一只藏在洞穴中的小動物。因為穿著小裙子,四肢上浮現了許多擦傷。

男人顫抖著試探她的鼻息,縮手縮腳的,就像在觸踫玻璃制的花,或者病人等待某種宣判。

然後他舒了一口氣,在自己胸前劃了什麼動作。

男人保持著原來的跪姿,幾分鐘的安靜後,他的心情才平復下來。才伸出雙手將麗莎捧起,要帶她離開這里。

屋子外是空蕩蕩的街道,再走十多分鐘,才進入了喧鬧熱烈的夜市。小小的麗莎在萊納的背上,還在流著眼淚。她一整天沒有休息沒有進食,所以現在頭腦發沉,用前額抵住了他滿是汗水的背,在步行的一起一伏中,安靜地睡著了。

…………

柯林不知道萊納又是從哪弄來了一個小孩。他喜歡孩子,但一直是單身。

然後莫名其妙地,這個孩子還出了什麼問題。從辦事人那副語焉不詳的樣子來看,說不定是和神秘之物有關的問題。

也有可能不是,但為了保險,柯林還是帶上了歌蒂。

柯林暫時把車停在歌蒂家外,等著這個女人換掉那身夸張的異教盛裝。雖然她是秘密警探,但在地下巫師們的圈子里廝混太久了,不知道是為了融入他們還是真的受了燻陶,就連品味都變得怪異起來。

不過沒直接拿蛇和人體制品來當裝飾,也許還算有救。

片刻後,歌蒂穿著一身爽利的職業裝回到了車上,窄裙,盤起來的頭發。

「也不是我喜歡穿成那樣。」

歌蒂這樣說著,眼眶泛光,似乎有些淚汪汪的︰

「我只是在祭奠上一段職業生涯而已。」

當地下巫師之間的臥底,原以為會是自己的.asxs.,沒想到卻成了終點。

所以過去的那些「職業裝束」,也就成了婚紗般的留戀品。

柯林默默地啟動了紅石引擎,朝著萊納的家駛去。

歌蒂的實力,大概在剛剛抵達雌月的程度。如果按柯林的分類,屬于以虛界探索者為糧食的「第二類世系」,精研類似高階版質解術的「靈素破解」。

這是一支昂貴而精密的劍,因為它需要獻祭大量時間和成本,以解析對象的靈素結構。所以歌蒂在獲得情報支持,以及遠程分析輔助的情況下會非常強大,不著痕跡地秒殺「舊城雄鷹」,甚至于徹底震懾波爾的動作。

這些成績,至少有一半是她背後大量分析人員協作的成果。

所以她一旦月兌離了第九局,就會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

對協助的依賴,也是秘密組織中的超凡者會被高度約束的原因之一。

不過歌蒂作為官方培養的超凡者,能力相對均衡。即使失去了核心能力,至少也不會輸給任何雌月以下的巫師。

甚至,柯林心想。

到了自己手上,未必就沒辦法支撐起她的靈素破解。

很快他們來到了萊納的家。因為爐床中的櫛火仍在組裝身體,柯林實力尚未恢復,能依賴的只是幾個預先準備的幾個金剛術而已。

望著眼前黑洞洞的屋子,因為沒有事前偵察過,柯林一時感到有些心里沒底。

他忽然懷念起了有喬凡尼在的日子。

可惜因為燈火體系的缺位,五只手核心名單的保護失去了意義。所以現在,喬凡尼已經將自己全部精力用去守衛朱莉歐了。

柯林帶上車門,默默地啟動了金剛術,然後朝房內走去。

歌蒂則跟在他的身後。

只是一個孩子而已,意圖強度總歸有限,哪怕偶然間犯了怪病擁有了超凡能力,又怎麼樣呢?

「在第九局見過這樣的事嗎?」

柯林一邊拎著提燈爬上梯子,一邊朝身後的歌蒂問道。

「一個人只是因為癲狂,就平白進入了超凡?」

「……也算不少見吧。」歌蒂說。

不如說,這就是巫術和宗教最初的起源。在癲癇,精神分裂,人格解體等神經異常中,窺見了物質界不存在的狂喜之光,並且在這種偶然下,人類第一次與虛界連結到一起。

「只不過,這種事一般不由第九局來管而已。」

「那是誰來處理呢?」

柯林雖然嘴上這樣問,但心中已隱約有了答案。

諸教團,以及附庸于它們的外圍組織。

或者以施塔德來說,大概就是寒鴉獵團。

畢竟這樣的瘋子很容易被奉為聖人。普通人可能會將這種事情當作神跡,進而牽涉到對神意的解讀。稍微放任不管,那些話語就可能會形成新的權威。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教團始終是分裂的「諸教團」︰他們很難形成唯一的聲音。

這時歌蒂卻突兀地沉默下去。她站在梯子下方,沒有回答柯林的問題。而是輕微地後退了兩步,伸手取出了挎包里細長的煙斗。

因為這時,她察覺到了在場另一個人的存在。

柯林緩緩地回過頭,借著月光,他看到了閣樓不遠處的那個人影。

對方似乎更早察覺到了柯林和歌蒂的動靜,她正倚靠著洞開的窗戶,笑矜矜地望著剛到場的兩人。

那絕不是小孩的輪廓,隱約能夠看出,是一個女人。

而且似乎是,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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