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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留言與執法者

柯林不知道自己留在現場的信件,最後究竟會落到哪些人手中。

是剩下的幾位代理者,還是北部組織幕後真正的主人。

其實現在還無法確認,這些「主人」是否真實存在。他們只是柯林的一個推測。因為現在台前的幾位代理者,怎麼也不可能將幾十位巫師整合起來。更不用說代理者的人選已經更迭數次,相互之間貌合神離。

所以對這一切更合理的解釋是,這個「北部組織」之所以會成立,其實是另一幫人的手筆。這些人一邊通過這個組織秘密獲利,一邊躲在幕後,而且將自己的真實身份掩藏得很好。

他們可能就是那些地下巫師中的某些人,但也有可能不是。

而柯林留下的這封信件,就是寫給這些「假設中的主人」的。

……

「我的名字是海因里希。」

「在外面我也被人稱為‘中尉’,如果是消息靈光的人,應該在幾周前就听見過這個名字。但現在,我卻不得不以這種方式向你們傳達訊息。」

昨天的凌晨,柯林在自己的小閣樓里寫下了這封信︰

「因為如果我不將名字留在這里,那麼恐怕到幾天之後,你們的代理也依然弄不清楚狀況︰是誰襲擊了這個分銷中心,又為什麼在得手之後分文不取……」

「因為他們從來不了解這座城市的情況,卻又冒然派人進入我的地方。我知道這只是愚蠢的無心之過,但面對犯錯的人,我的組織必須施以懲罰。」

「接下去的日子里,我將會向以下五位代理展開攻擊,他們分別是……」

「或者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的目標已經只剩三位。」

信件中詳細羅列了五位代理的名字和住址,以示意代理手中脆弱的組織,是多麼的四處漏風︰

「而在此過程中,我絕不會不損害你們的利益,就如同今晚一樣。因為你我都清楚︰我們之間未必是敵人……」

「……想必這五位代理並不能令你們感到滿意。北部組織已經建立了兩個月,但舊城的局面卻還完全沒有打開……你們提供了優越的條件,但他們卻只上繳低得可憐的利潤,而且帶來數不清的暴露風險。」

「最近代理在頻繁更換,大概你們在考慮讓他們之間進一步展開競爭。但想必經過這段時間,你們也已經明白︰只要這些代理仍在依賴一盤散沙的安赫黑幫,建立起來的私酒組織就永遠不成氣候。

這些代理的表現之所以不好,其實與他們的個人能力關聯並不大……」

「同樣也是因為上述五位代理的無能,我已經決定向舊城進軍。接下去兩周內,我的人與他們之間將開始戰爭,不留情面的戰爭。而我從他們手中奪取的任何一塊地盤,也許都將繼續向你們提供更高比例的分成,只要你們同意……」

「如果你們允許充分競爭,也許,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一個全新的選項。如果你們願意去了解在過去一周中這座城市的南部發生了什麼,可能你們就會重新評估現任幾位代理的價值……」

「我盡可能向你們表達足夠的敬意,但這僅僅是一個提議,而不是請求。因為無論你們是否同意,我都會將自己擁有的一切投入到這場戰爭中,你們的態度僅僅決定著,你們會不會是我的敵人……」

「最後,希望我們都能從這場變化中獲益。」

「——海因里希中尉。」

當四輪馬車回到伯父的宅邸時,時間已經是九點二十分。柯林從車廂里彎腰走下,一邊向里卡多道別,一邊在考慮是不是已經該弄一輛代步的汽車。

最近,自己似乎每天都要在緩慢顛簸的馬車上,度過近四個小時。

而且隨著私酒交易規模在以後擴大,自己的組織也將需要更多的卡車。

在那封留在現場的信件中,柯林留下了一個等對方回信的地址,以商議進一步合作的細節。

當然即使有回信,柯林也不會親自去取就是了。

……

……

同一時間,辛西里區的某家地下酒吧里。

剛上任的禁酒專員,一頭黑發的艾蕾娜小姐,正盯著自己面前的那杯黑麥威士忌猶豫。

上午她才剛剛離開火車站,匆忙地將行李安置在季麗安的公寓,顧不上與闊別近八年的友人寒暄太久,就換上制服趕去河港區的警局報道。

在警局角落一個雜亂無比的辦公室里,她見到了與自己分別不到一周的上司,萊納斯。一個三十五歲上下的男人,但他留了長發,而且隨便捆成馬尾垂在腦後。頭發的顏色很髒,就像是把暗金色和黑色兩種顏料胡亂沾到了一起似的。

「老師。」

艾蕾娜站在門口,帶著幾分崇敬輕聲喚了一聲。听到聲音,萊納斯從手中的若干份材料中抬起頭。看到艾蕾娜的臉後,他困惑了兩秒,才恍然大悟似的︰

「哦,你也是打算提前過來的。」

禁酒局自身的辦公場所,要到四天後才能投入使用。比正式任期,萊納斯實際上提前了十天左右來到施塔德。

在禁酒局介入之前,與私酒有關的案件都由當地的警探負責。所以萊納斯就托了一些關系,借用了這里的一家廢舊辦公室,每天出門調查之余,就埋頭到檔案堆里翻閱起相關的記錄。

當然,在這里只能找到一些很邊緣的材料。大多數和一個月前的幾宗酒車劫案有關,對于調查施塔德遍地開花的私酒販子來說,它們的價值有限。

艾蕾娜小心地走進了這間像雜物間一樣的辦公室,狹窄而髒亂,感覺已經好幾年沒人用過了。

萊納斯只整理了自己使用的一小塊桌面,上面整齊地擺放放著他自己帶來的工具,標尺,地圖,記號物,放大鏡。

他的指間始終夾著煙,但是煙灰都被好好收拾了起來,一點都沒有落在外面。

看著那張密集地放著標記物的地圖,艾蕾娜稍微感到了一絲好奇。

「你來得正好。」萊納斯隨手取下了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站起來後,又俯身在一張白紙上迅速地抄下了幾行地址︰

「我正打算出門去幾個地方,如果你稍微晚來一步,也許我們就錯過了。」

對于這樣風風火火的萊納斯,艾蕾娜卻感到熟悉和習慣,自然而然地跟上了他的節奏。

一如既往地,她沒有去詢問為什麼之類的問題,而是直接說︰

「那我去把身上的制服換一下,您稍微等我兩分鐘就好。」

……

但是七個小時之後,艾蕾娜卻在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問清楚,他們究竟是要去哪。

雖然看到萊納斯桌子上的地圖時曾一度感到困惑,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在這短短的一周時間里,萊納斯已經模清了施塔德十幾家地下酒吧的位置。

而在這短短的七個小時里,他們已經跑過了其中的九家。進了這種場合必須點酒,但她不願飲下哪怕一口,結果都是讓酒杯原封不動地擺放著。

艾蕾娜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作為禁酒專員工作的第一天,竟然為私酒販子帶來了將近十個奧里的營業額。

「這十七家地下酒吧中,有十五家是稍微用點心就能找到的。」萊納斯看似不在意地說,但他的神色稍有些凝重。

能在舊城和辛西里區找出這麼多地下酒吧,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強的搜尋能力,而是私酒已經在施塔德嚴重擴散。

又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私酒,萊納斯稍微皺起了眉頭。作為來自同盟月復地的人,他並不習慣酒精的氣味,但依然在努力感受,然後咽了下去。

接著萊納斯取出了一只小瓶,一邊張望著,一邊從酒杯中收集了一些樣本,小心收入上衣內側。

艾蕾娜望著自己身前的另外一杯酒,對于萊納斯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不解︰

既然已經確定了這些地下酒吧的位置,為什麼不直接帶人來查封它們呢?

是現在人員還不夠嗎?

仿佛看出了艾蕾娜此時的困惑,萊納斯拿起自己的杯子輕輕晃蕩著,側頭問說︰

「對于這些酒,你是怎麼看的呢?」

「……怎麼看?」

「現在的你能非常確定地說,它們是惡的東西嗎?」

艾蕾娜猶豫了一會︰

「我覺得……能。」

看著她的眼楮,萊納斯輕松地笑了起來︰

「不,不用欺騙自己,我知道你做不到。」

施塔德出身的艾蕾娜,其實是個辛西里人。她的背景與里卡多類似,家族中還保留著濃重的傳統。在未成年時,她曾數次在祭祀中接觸到酒。

而即使撇開這些不談,酒對她來說也仿佛是一種天經地義的存在。艾蕾娜的不少家人都有飲酒的習慣,難道要她認為這些人都是邪惡的嗎?

但這與她自己觸犯禁令是兩碼事。

「這樣說吧,不管調來再多的人,也沒法把地下酒吧從施塔德禁絕。」

在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三天,萊納斯,禁酒專員在公國的頭子,就非常明智地意識到了這點。

「所以,我們以後也應該學會和這些地下酒吧‘相處’。」

艾蕾娜有些呆滯地望著萊納斯,幾乎不相信這樣的話會從自己老師口中說出。

從教團出來的人,往往有著更強的道德感。而艾蕾娜正是從萊納斯那里受到燻陶,她一直堅信,無論是不是身處教團之中,他們都必須恪守許多重要的原則。

「‘相處’?您的意思是說……」

執法者怎麼能考慮與違法者相處?難道從私酒販子那里收受賄賂嗎?

「當然不是。」

萊納斯一邊回答著,一邊注意著角落里的幾個保鏢,他們身上沒有油滑之氣,似乎有些不適應這種場所。但卻又在老練地留意著場中的每一個人。

這根本就不是街上的混混,反倒像是受過訓練的軍人。

「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說話間,萊納斯已經將自己的酒杯端起飲盡,然後起身擠入了雜亂的人群。艾蕾娜見狀也匆忙跟上,但她留在桌面上的酒,依然一滴未動。

……

兩人從烏煙瘴氣的地下酒吧走出。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從地下酒吧這一頭入手,這樣一家一家地去查封,我們只會疲于奔命。」

萊納斯走到河岸邊站定,他劃亮一根火柴,點燃了手中的煙︰

「它們只會在越來越隱蔽的地方重新出現,而我們的人也會被一點點腐蝕。」

他嘆了一口氣說︰

「這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們必須要從貨源入手。」

之所以去這麼多地下酒吧,目的不是確認具體的店址,而是為了尋找他們背後的酒精供應者。

「貨源?」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來施塔德?」

來自同盟月復地的萊納斯,在公國聖省中也有著很高的地位。其實他並不是被誰下調到了施塔德,而是他自己要求來到了這里。

艾蕾娜原以為這是以為施塔德的私酒販子特別猖獗,違禁的情況也特別嚴重。但現在看來,老師的打算似乎並非如此。

「因為無論陸路還是海路,施塔德都會成為私酒輸入的重要關口。」萊納斯說︰

「但如果控制住了施塔德,就可以控制埃德蒙德公國的私酒輸入,控制公國的私酒輸入,整個同盟西南的情況也許就會得到緩解。」

既然地下酒吧是管不過來的,那就釜底抽薪,專門打擊他們的貨源。

這听起來很美好,但是艾蕾娜稍微一想,就發現了這種思路的漏洞。

「可是就算境外的酒一瓶都進不來,也總有人可以在國內偷偷生產的。」她說。

即使城市里可以勉強控制住,那無比廣闊的鄉野呢?這又怎麼可能禁止得了。

「是啊,你想的沒錯。」萊納斯說︰

「所以我的方法最多在一兩個月里生效,在這之後,私酒就會席卷重來。」

「我只是想尋找最有效率的做法,畢竟,這是我的職責。」

即使不存在成功的希望。

「這真是一條愚蠢的禁令。」他感慨說︰「一條必將失敗的禁令。」

八年來,艾蕾娜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無力的老師。但即使在這種毫無希望的局面下,他依然堅持采取最大的努力。

「可是……」艾蕾娜猶豫著說︰

「如果這是一條根本不合理的禁令,我們又為什麼要遵守它呢?」

萊納斯望著明暗不定的河面,低聲地,就像是在對自己說似的︰

「因為它是法律,而我是執法者。」

「它是否合理,與我無關,只與立法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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