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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枯朽的豐饒

不能說是喬凡尼一個人選擇了這趟列車。

這是柯林,朱利歐,喬凡尼三人一起討論的結果。

即然這邊擁有朱利歐,也就掌握了選擇戰場位置的主動權。

再加上有時間做準備,就可以設下針對性的陷阱。

但迎戰地點肯定不能選到施塔德北邊或東邊。

它們更便于阿雷西歐前往同盟月復地,而且人口也更稠密,以安赫人為主。

意味著,戰斗被同盟當局或教團察覺的概率會增大。

所以只剩下南邊和西邊。

南施塔德以及周邊郊區是五只手的傳統地盤,按照柯林原本的想法,在這一帶「辦事」向來是比較穩妥的。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做法,就像兩周前,他曾用謠言將喬凡尼引誘到了南郊的一片舊廠房里。

但就在他要做下決定的時候,喬凡尼卻有意無意地插了一段話。

大概意思是,如果阿雷西歐開始明目張膽地發起攻擊,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掌握了更確鑿的證據。

柯林涉嫌私酒,或者暗殺那位槍手的證據。

屆時,五只手全體將成為柯林的潛在敵人。

到時候還往南邊走,是不是就有點像自投羅網的意思。

喬凡尼的這個推測多少有點問題,卻也讓柯林開始下意識地顧忌這種情況。

最終,他將迎戰地點選到了西郊。

通向西郊的城內鐵路線只有一條,列車每隔四小時一趟。

方向確定,喬凡尼又在特定時間發出警報,就使得柯林三人上了這趟列車。

而這車廂卻是一個早被做過手腳,最適合施展「異鄉重現」的陣地。

柯林本以為自己才是提前準備好陷阱的獵人。

卻沒想到在前往陷阱的路上,被阿雷西歐半路截殺。

而且從結果上來看,喬凡尼就是導致他們踏入這節車廂的人。

意識到這點之後,柯林的心里稍稍一沉。

阿雷西歐再次要發力,將身體撞向牆壁。

但是柯林卻在最後關頭,松開了對他雙肩和右手的鎖定,在半空中翻身後穩穩落在地上。

十字固解開了。

如果喬凡尼不可信任,那麼光靠自己控制住阿雷西歐的動作,就沒有意義。

柯林依然緊緊盯著阿雷西歐,只用余光瞥向喬凡尼。

卻發現喬凡尼也是一臉困惑︰

「你對我下了暗示?」

喬凡尼不確定地問道。

之所以不確定,是因為喬凡尼曾經堅信,自己絕不是容易受到暗示之類的東西影響的人。

因為他的心之殼依然保持著完整。

這是一層天然的屏障,使人的心智不易被動搖。外界很難通過暗示等精神操作改變他的意志。

阿雷西歐轉動著被柯林的十字固弄得酸痛的脖子︰

「沒錯,是我向你下了暗示。」

喬凡尼不可置信︰

「不,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阿雷西歐嗤笑︰

「因為你的心之殼‘完整無缺’?」

哪些人告訴了你這件事?

我,也只有我。

你自己有能力去證實嗎?沒有,因為你根本看不見。

喬凡尼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他的瞳孔緩緩收縮。

如果自己的心之殼上其實一直都有縫隙……

阿雷西歐恐怕已經有無數次機會,對自己施加精神影響。

那麼「將柯林他們帶上這輛列車」這件事,會只是第一次嗎?

難道在更早的時候……

「你再仔細想想,喬凡尼。」

阿雷西歐蠱惑似地說道︰

「奈維歐那個老頭,真的向你托付過什麼嗎?」

「……」

喬凡尼不自覺地用手抵住頭,嘗試回憶那件事中的細節和情緒。

他清晰地知道這件事的全貌。

卡佩羅宅邸深處的房間,奈維歐垂死時憂愁的面容,甚至他睡衣上的污漬。

他知道一切細節,卻唯獨想象不出自己當時的心境。就像是在看一場別人的默劇。

「復興卡佩羅」這件事,就像是憑空被刻在了心里。

為什麼要這樣做?說白了,他根本不知道理由。

「不……」

喬凡尼陷入沉默。

柯林暗中向一旁移動,低身撿起自己失手掉在地上的匕首。

第二個金剛術已經啟動。

阿雷西歐揉動著自己手腕上的關節,發出一連串脆響。他開始朝著喬凡尼走去︰

「三個月前做下這個暗示,只是為了讓你保持和我一樣的立場。不偏向任何一方頭目。」

「但我沒想到你會執著到這種地步。甚至差點害死朱利歐……」

「盧卡在‘拿勒之家’和我交易時,走漏消息的人就是你吧。」

將消息交給了最仇恨朱利歐的「癩皮狗」阿昂佐,想借此除掉卡佩羅的心月復大患,盧卡•切斯塔洛。

如果柯林真的將朱利歐帶去了現場,也許她會因此喪命。

「所以我不得不提高朱利歐在你心中的序位,讓你覺得她才是家族振興的希望。」

進而去保護朱利歐,或是潛伏到柯林身邊。

暗示不可能完成多麼精密的控制,但把人放到適當的位置,就會出現奇妙的化學反應。

守燈人走到了老獠牙的身前。

身經百戰的喬凡尼,身材明顯比阿雷西歐高壯許多。但是阿雷西歐揪住了他的衣領,只用一只手就將他舉了起來。

激發物濃度,215毫克/毫升。

預設的置換轉移之法上,還有1.64公斤紅石。

喬凡尼低垂著頭,未作反應。

「奈維歐從來沒有向你托付過什麼。」

「所以你的堅持沒有任何意義。」

阿雷西歐說︰

「我早已打算在離別之前告訴你真相,算是一點歉意。」

「一切都結束了,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合作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想殺你。」

如果連執念和信條都是別人植入的。

那這個人就是世上完成度最高的木偶,從身到心都被人操縱。

沒人能接受這種事實。

但是,喬凡尼的嘴角卻緩緩地浮現出一抹獰笑。

他忽然揚起了低垂的頭,守燈人因此而看見他的面孔,臉頰上的溝壑在這種距離下顯得格外猙獰。

阿雷西歐一瞬詫異。

不是為喬凡尼那恐怖瘋狂的面容,而是因為他的眼神。

那眼神中沒有憤怒也沒有沮喪,甚至反而在狂喜。

抓住阿雷西歐驚訝的空隙,喬凡尼的額頭已經狠狠向前砸落,撞在了阿雷西歐的鼻梁上。

 的一聲悶響中,夾雜著清脆的喀拉聲。

阿雷西歐踉蹌後退兩步,鼻子上血流如注。

他的鼻梁被撞斷了,但他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甚至連揪著喬凡尼衣領的手都沒有松開。

「有什麼好笑的?」

阿雷西歐壓抑著憤怒說。

「笑是為了感謝你。」

說話的同時,喬凡尼手中緊握的短刀由下而上刺出。

但是在刀鋒觸及到阿雷西歐的胸膛之前,驟然停頓,阿雷西歐毫不費力地抓了喬凡尼的手臂。

守燈人一點一點施加左手上的力量,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握力上限究竟是多少。

就像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極限似的,阿雷西歐使出了手臂上的全部力量。

人類骨骼在這時顯得極為脆弱,喬凡尼的臂骨在堅持了兩秒後被生生捏碎,骨骼碎片隨之刺入到了肌肉中。

即使有激發物抑制痛覺神經,喬凡尼依舊忍不住痛哼出聲,牙齒間因為緊緊咬合而滲出鮮血。

但是他眼中的神色未有絲毫改變。

「暗示?」

「謝謝你讓我知道,還有這種玩法。」

右手中握著的短刀松開,一直空閑著的左手接過了半空中落下的短刀。

一切在霎那間發生,然後短刀就狠狠地貫穿了阿雷西歐的右手腕,繼而狠狠挑出,割斷了其中的動脈和神經集束。

阿雷西歐的右手隨之松弛,喬凡尼得以月兌困。

守燈人不得不捂住手腕上創口阻止血液噴涌,傷口很快就會在肌肉的擠壓下閉合,但其中的神經卻無法重連。

喬凡尼後退兩步,他抬起自己的右臂,半截手臂已經「柔弱無骨」,在空中像膠體一樣搖晃。

「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他向阿雷西歐問道︰

「自己的身體被殘害,明明疼得要昏過去,但心里卻不見悲喜。」

喬凡尼少年時是個情緒激烈的人,張狂地笑,不遮掩地痛哭。

幼年毀容的經歷未能摧垮他,反而將他鍛煉得越加豪邁。

但現在,除非是受到最強烈的刺激,他的內心已經不能感受到任何起伏。

「原來是這樣嗎。」

阿雷西歐就像是才發現似的︰

「你已經快要被‘耗空’了。」

生命豐饒反復燃燒又填充的副作用,喬凡尼能堅持將近十幾年,已經近乎奇跡。

原始生命力的枯竭。

這會不致死,喬凡尼曾對柯林說自己就快死了,那並非是指上的。

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經不得不使用精神類藥物,嗎啡,鴉片。

但在重度依賴了兩年後,他就毫無阻礙地將它們戒除了。

因為即使過量使用這些藥物,他也已經不能感受到任何刺激。

他拋棄了自己的情人,最後只能從豪賭和廝殺中尋求內心的一絲絲波動。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追逐著最驚險的場合。

但欲求愈盛,心靈可以感受的卻越加麻木。

他知道在最後,自己將迎來一種極其安詳的死亡。

那是沒有任何沖動的永恆睡夢,一種還活著卻又已經死了的形態。

「我根本無所謂自己是在為什麼信念,什麼托付而行動。」

喬凡尼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這種慘烈的骨折已經沒救了,即使在激發物的作用下也不可能再恢復過來。

他拔出一柄短刀干脆地將殘肢割斷,然後單手在袖口上打了一個結。

執念本身是什麼,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

他已經徹底沒有沖動,也無力再尋找疲乏的快樂。

那麼就像每天都要吃飯一樣,總得有一個能讓自己動起來的理由。

但無論再怎麼努力地去自我感動,自我說服。喬凡尼卻深深地知道。

奈維歐臨死前給予的托付,對他來說就像是出門先邁右腿還是左腿一樣。

必須要有,但又根本無所謂的「習慣」。

「可是當你說我的心智受你影響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到了。」

喬凡尼帶著一線緬懷地說︰

「恐懼。」

他害怕自己被人操縱。

這意味著他多少還有在乎的事情。

甚至,奈維歐的遺願對他來說也並不是那麼無所謂。

他身上還殘留著一點人味。

自己的心之殼究竟有沒有縫隙,反而是最無關緊要的事。

「所以我真的要感謝你。」

綁好袖口之後,喬凡尼用左手再次握緊刀刃。

憑借這一抹恐懼,他發現自己離那種徹底的平靜還有一些距離。

所以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

……

……

當柯林撿起地上的匕首時,瞥見了朱利歐正在看著自己。

她的臉龐上浮著一種柔和而絕望的神色,已經不再嘗試去掙扎。

「已經可以了。」

她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那個實驗室的地址,就在我的衣兜里。」

我把它給你,不要再管我了。

「你听見了嗎?」

朱利歐抬頭,發現柯林根本沒有在看著自己。

他盯著阿雷西歐的背影,正在思索著什麼。

放棄?不可能的。

那些寄給退伍軍人的信件還沒有回復,結果不明。再失去卡佩羅的掩護,那麼私酒銷售就無法開始。

阿雷西歐已經兩次在貼身戰中吃虧,現在已經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他不再盲目貼近,小心地與喬凡尼保持距離。尋求一擊必殺的時機。

從一分鐘前,自己沖向他的那次照面開始,柯林就已經知道這樣正面對抗是沒有機會的。

不知道為什麼,阿雷西歐掌握了怪物般的力量。

穿梭魔的身影再次浮現。它身上的棘刺瞬間暴漲,布滿了整節車廂。

但是什麼都沒有擊中。

柯林知道這里有著大量鬼魂,如果能消滅它們,就可以破壞「異鄉重現」。

屆時,就輪到阿雷西歐來面對「無形的敵人」了。

但要怎樣才能看到這些靈素反應不明顯的鬼魂呢?

柯林盯著穿梭魔的背影,感到一絲違和。

堂堂一個赤二星天的存在,在自己手中卻顯得如此憋屈。

自己真的學會馭靈手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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