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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弱點

「阿彌,陛下聖旨里究竟說了些什麼?」

「真要將你與大軍分割開?」

李博、安文生、高大龍等人,都與蘇大為一勞俱榮,一損俱損。

眼見如此吊詭的事發生,心中都涌出不祥的預感。

按慣例,征西軍取得如此大捷,理應回長安「獻俘稱功」,接受長安百姓的夾道歡呼,屆時香花滿街,人人爭相瞻仰。

那是莫大的殊榮。

當年蘇定方平叛歸來,便受到過這種禮遇。

此次蘇大為在滅吐蕃之戰中,居功至偉。

征蕃戰略雖蘇定方與他一起定的,但具體的執行,大半都是蘇大為在做。

光憑此一條,聖旨中下令蘇大為原地待命,令其余軍將率軍返長安便極不合理。

更何況,還有蘇定方的身後事。

蘇定方逝于軍中,蘇大為做為他的子佷輩理應替他操辦後事。

何況蘇慶節還在天竺為國繼續奮戰。

此時將蘇大為留在蜀中,是何意思?

「總管……」

婁師德圓胖的臉上,閃過一抹糾結,最終咬牙道︰「若是……若是……軍中上下,皆听總管的。」

若是什麼,他沒有說出來,但未說出口的話,蘇大為卻已經明白。

這支征西軍數萬人,一多半是經歷過征西突厥,又或者是征遼東戰役的。

以前蘇定方在時,蘇定方便是他們的主心骨。

現在蘇定方不在了,蘇大為便是當仁不讓,一軍之主。

軍中將士最為樸素,誰帶他們打仗,打勝仗。

他們便服誰的。

甚至可以說夸張點,從蘇定方到蘇大為,這些常年出征的將士,身上已經打上了屬于「蘇」字的鉻印。

哪怕是朝廷的旨意,只要不是皇帝本人親口說出來,底下的將士都會心理上,站在蘇大為一邊。

高大龍眼中閃過一抹凶光,冷冷道︰「我沒念過什麼書,但也知道飛鳥盡,良弓藏,是不是皇帝覺得仗打完了,嫌你礙眼了?若果真如此,大不了把人拉起來,自己劃一塊土地,也甚快活。」

他還算是忍了一下,沒說出「佔地為王」那四個字。

「別亂說話。」

蘇大為斥道︰「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又是哪樣?」

高大龍冷笑︰「你這人什麼都好,但就是有些婆婆媽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蘇大為目光投向高大龍︰「你可知道,我的家人,還有軍中多少人的家人,都在長安?若有任何不臣,第二天,他們的頭顱便會懸于旗上。」

「婦人之仁。」

高大龍搖頭,頗有些失望。

他與高大虎,當然也有家人在長安。

但一來可以秘密使人接出,二來,他日漸詭異化,心性早已非過去的大龍頭,而是半人半妖之詭異。

就覺得,哪怕所謂親人死絕了,也沒甚大不了。

只要他與高大虎在,日後再找婆娘生便是了。

蘇大為目光投向安文生和李博︰「陛下的旨意里,有提到,從去歲開始,各地旱澇頻頻,疫癘甚多,蜀中尤甚,所以希望我為國分憂,等待朝廷任命。」

這秋話說來,倒令神色糾結痛苦的婁師德精神一振︰「這麼說,朝廷對總管是另有任用了?那就好,不是針對總管,我也可放心了。」

婁師德自己是科舉出身,素有神童之名,又是荊揚一代世家,頗不願意與朝廷為敵。

但跟隨蘇大為這麼多年征戰下來,身上的印跡洗也洗不掉了。

無論他是否願意,都會被人視為蘇大為一黨。

若朝廷真對蘇大為起了殺心,那他也跑不掉。

如今听蘇大為進一步提起聖旨里的意思,竟然是為了災情。

要這麼看,就並非是為蘇大為「功高震主」,而是要在地方上有所任用了。

自古以來,受君上器重,下到地方歷練,這不是懲罰,相反是主君器重的表現。

在地方歷練過後,必然一飛沖天,直入朝廷中樞,成為陛下倚重之臣。

想到這里,婁師德臉上露出慶幸之色。

「天真。」高大龍在一旁搖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之色。

李博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顯然,光憑聖旨上這種為了治理災情雲雲,完全不能服眾。

有倒是牆倒眾人推,只要蘇大為中途被聖旨下令留在巴蜀,大軍自行回轉長安的消息傳開。

世人只會認為,這是對蘇大為的貶斥,正如王勃一樣。

這顯然就是犯了錯誤,被陛下敲打。

以後能不能再爬起來,還真是未知之數。

可想而知,平日里蘇大為得罪了多少敵人,像在長安的鯨油燈、公交署,白酒生意,還有商旅、制冰和客棧等等,不知擋了多少人財路。

以前蘇大為正得勢,這些人不敢如何。

可現在一但蘇大為在朝廷里出現頹勢,必然都會出來踩上一腳。

只憑一句賑濟災情,便有功不得封賞,不得回長安獻俘夸功,還有不得以蘇定方學生子佷身份,參與蘇定方身後之事。

這便是信號。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到時不知會波及多少人。

也不知有多少人,因為與蘇大為走得近,會被一起拉下馬來。

帳內的氣氛瞬時為之一凝。

蘇大為瞪了高大龍一眼,目光投向李博,向他微微搖頭道︰「不是這樣,傳旨的太監方才還私下給了我一封阿姊的信。」

「武後?」

「阿姊說自泰山封禪之後,天下災情頻發,物議紛紛,我做為他與陛下信重之人,在這關鍵時刻定然要替她和聖上分憂,讓我勿憂,等待朝廷頒布任命即可。」

「原來如此。」

婁師德以手加額,喜道︰「有武後的意思,那這事便錯不了。」

世人誰不知道,蘇大為身後站的是何人?

他與武媚娘名為君臣,實如姊弟。

只要武媚娘對他態度不改,蘇大為在聖上心中的地位,便穩如泰山。

「正是如此。」

蘇大為點頭道︰「師德你先去外面看看,各營收拾的情況如何,安撫好各將士,不要出什麼亂子。」

「喏。」婁師德向蘇大為叉手鞠躬,倒退幾步,走出帳外。

待他走遠了,沉默的帳中,安文生突然開口︰「根本沒什麼武後的秘信。」

「怎麼?」

李博大吃一驚。

高大龍在一旁抱臂冷笑︰「這事瞞得過旁人,須瞞不過我與安文生的眼楮,根本就沒有秘信。」

「總管,武後沒有給信你?」

蘇大為苦笑一聲︰「沒有。」

「那你方才?」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安撫人心,我不如此說,只怕婁師德和眾將士群心惶惶,若早真鬧出點什麼事來,只怕我便百口莫辯了。」

軍中士卒對蘇大為極為信服。

若是以為朝廷真要收拾蘇大為,說不準,真會有死忠之人,要在軍營里鬧出點什麼事端。

若真出那樣的事。

那便弄假成真。

哪怕朝廷並無對付蘇大為的意思,到了那一步,也就變成蘇大為抗旨「兵諫」了。

高大龍抱臂哼一聲︰「要我說,你就不該有顧忌,大不了便月兌了這身皮,以你的本事,天下哪里不可去?」

「小蘇還有我阿娘,都在長安。」

蘇大為長嘆一聲︰「我要這麼做,便是害了他們。」

「你變了。」

高大龍雙眼盯著蘇大為的臉,眼中血芒閃動︰「你我本就超月兌常人,豈可被人類的兒女私情所束縛,你看看你自己,哪有當年的殺伐果斷?當年你大鬧豐邑坊時,可比現在要干脆利落得多。」

「以前我是光腳,自然不懼,可現在我有鞋了。」

蘇大為一語雙關道。

「總管,那現在怎麼辦?真要按聖旨辦嗎?萬一有什麼變故那……」

安文生在一旁插話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阿彌,萬一你這邊真有動蕩,你以為長安的聶蘇她們,就能安穩?」

「我知道,但我總不能當場抗旨。」

蘇大為冷靜道︰「而且我實在想不出來,陛下和我阿姊有什麼理由要收我兵權。」

「但聖旨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都不要吵,容我靜靜。」

「你的時間不多了。」

高大龍冷聲道︰「軍營上下收拾,至多不過一個時辰,到時拔寨起行,若你不能在那之前,有所決斷,只怕最後連反抗之力也沒有。」

蘇大為搖搖頭,向著李博和安文生道︰「最新的情報,長安朝廷的,你們篩選過的,所有有價值的,都拿給我過目。」

「阿彌,你要做什麼?」

「情報,沒有足夠的信息,只能賭運氣。」

蘇大為走回桌案前,坐下沉聲道︰「而我從不喜歡賭運氣。」

「你想?」

「拔營得有一個時辰時間,在這一個時辰內,大家與我通力協作,將最近的情報全都過一遍,找出有用的東西。」

「什麼是有用的東西?」

「風向,輿論,朝堂形勢,實力消長,所有會影響陛下決斷的東西,我要知道這些。」

蘇大為思索道︰「就算是陛下真想不利于我,也不會不露一絲痕跡,我要看過以後,才能決定下一步該如何做?」

「婆婆媽媽。」

高大龍扯了扯嘴角︰「不過,也許你是對的。」

他放下雙手向蘇大為道︰「我不擅長做這些情報分析,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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