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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案中案

猛虎總獨行,牛羊方成群。

只有弱小的寵物犬,才會對著危險狂吠。

那並不說明它們勇敢,只代表它害怕。

真正的猛獸,攻擊之前,從來不會叫。

它們只會低調的蟄伏著,直到抓住機會,發動致命一擊。

現在,整個倭正營的吏員們,看到堂上端坐的蘇大為,簡直如同看到洪水猛獸般,嚇得腿肚子抽筋。

周揚、崔六郎,二人何等厲害。

一個城府深沉,擅長刑名斷案。

一個家世出眾,掌握常人難以想像的人脈資源。

兩年來,為了爭奪營正之位,兩人明爭暗斗可以說是殘酷。

多少人在他二人手上死得不明不白。

既有自己人的,也有敵人的。

這樣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在新來不到半月的蘇大為手里,轟然倒塌,敗得如此干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之前蘇大為忙著查案,除了第一天,後來幾乎沒怎麼在倭正營公廨出現過。

以致于毫無存在感,倭正營上下,幾乎都忘了這麼個人的存在。

幾乎以為還是原來周、崔二人主事的時候。

但是一瞬間,翻天覆地。

而且蘇大為處處佔著一個理字。

崔六郎在他的審問下,變成了一個無能廢物。

而一向城府頗深的周揚,眼看著也變成土雞瓦狗。

不是這二人弱,而是蘇大為的手腕太高明。

不動則已,動則見血。

「周揚,我的耐心有限。」

蘇大為輕聲道。

聲音雖輕,听在周揚耳里,卻如驚雷一般。

他條件反射般的身子一抽,咬了咬牙道︰「我……我不該隱瞞錢三之事,我……」

崔六郎原本看著自己競爭多年的對手,這麼狼狽的趴在地上,心里還有些兔死狐悲的念頭。

等听到他說下去,頓時背脊發涼。

仿佛看見一條毒蛇爬上自己的脖頸。

崔六郎以私廢公,被蘇大為稱之為「蠢」。

而周揚,則完全稱得上是「壞」。

在蛇頭錢三死後,他發覺得倭人細作這件案子,所以插手進來。

結果一查之下,很快發現其中的問題。

倭人的信是真,但是否涉及到細作,則很難說。

可以肯定的是,這錢三拿著信,並沒有及時上報,而是拿著信當生財之道,跑去訛詐了鯨油燈坊的崔三郎。

周揚明明知道這一切,卻出于不可告人的目地,隱而不發。

甚至還故意散布假消息,令崔六郎不但沒察覺問題,反而以為清河崔氏真的與倭人有私下交易。

一句話︰這個案子,從周揚插手開始,已經不是查倭人有沒有細作。

而是暗藏殺機。

如果不是蘇大為回來,拿過此案自己來審。

很可能,最終的結果是崔六郎落入周揚的算計。

丟官已是最輕的。

嚴重的話,項上人頭不保。

這是殘酷的政治斗爭。

听完周揚的話,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震驚了。

周大龍盯著跪在地上的周揚,眼神閃爍,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當真是好心機,好算計,若被你得逞,下一個,只怕就要算計到我頭上了吧?」

蘇大為面色平靜,誰也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喜怒來。

沉默良久,他才開口道︰「你們兩人,一個蠢,一個壞,因私心,而廢公事,倭正營交在你們手上,難怪兩年無所做為。」

「營正,我們,我……」

「營正,是我豬油蒙了心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咚咚咚!

殿上,再次響起撞擊聲。

周揚與崔六郎兩人,爭先恐後的以頭撞地,放聲嚎淘。

什麼功名利祿,什麼權位權力,現在全都顧不上了。

犯了這樣的錯,落在蘇大為手里,只盼能留下一條命。

哪敢有別的奢望。

崔三郎蜷縮在地上,一臉驚恐的看著瘋狂磕頭,撞得頭破血流,厲如瘋魔的崔六郎。

再看看搗頭如蒜泥的周揚。

最後目光落在蘇大為身上時,仿佛看到惡鬼。

可怕!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這麼隱秘的算計,人的私心,在他面前,被揭露得明明白白。

難怪,難怪當日崔器命我絕不可違逆此人。

幸虧听了崔器的,不,幸虧老子沒犯大錯啊!

一想到這里,崔三郎簡直要淚流滿面。

他相信,如果自己在此事中真的做了什麼違法之事,一樣也逃不出蘇大為那雙眼楮。

此人,簡直能看透到人的骨子里。

萬不可落入他的手中。

現在,崔三郎根本沒有別的念頭,崔六郎的死活他也顧不上。

一心想著,趕緊結束這一切,以後離蘇大為有多遠,躲多遠,再也不要沾惹此人。

「夠了。」

蘇大為開口,指了指周揚和崔六郎︰「把他們拉過一邊,所犯之罪,主薄記下,稍後我自有發落。」

「是。」

「諾。」

早有人將崔六郎和血流滿面的周揚拖到堂邊。

崔三郎跪在那里,想動又不敢動︰「我……那我……」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這里沒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謝,多謝,謝謝蘇郎,謝謝蘇郎君!」

崔三郎結結巴巴的喊著,歡喜得差點沒哭出來。

「記住,今晚之事,不許透露給第二人知道,否則,國法饒你,我蘇大為也第一個不饒你。」

蘇大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崔三郎心中劇震,忙磕頭道︰「在下,我,記下了,絕不敢犯。」

蘇大為換了換手,有差役上來將崔三郎拖出去。

在臨出去前,崔三郎突然心中涌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可惜,這案子還沒看完,自己就得先走了。

不知最後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那錢三,究竟是誰殺的?

崔三郎退下後,大堂中,除了兩旁的史員和差役,一時空了下來。

高大龍看了蘇大為一眼,低聲道︰「那個蛇頭,是誰殺的?」

「現在就要說到了。」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放心,今夜,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說完,蘇大為揚聲道︰「把人帶上來。」

片刻之後,一個神態怯懦的小丫頭,有些畏縮的走入殿中。

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蘇大為,  一聲跪下。

低著頭不敢說話。

蘇大為道︰「我這里只有犯案之人才需要跪,請你來,只是為了證明一些事,你無須下跪。」

但那個小丫頭搖搖頭,不敢站起來。

在她心里,坐在堂上的就是官,就是頭頂上的天。

連正眼看都不敢,何況站起來說話。

蘇大為也由得她了。

「說說你的身份。」

「是,我是牛三娘。」

「你之前是做什麼營生的?」

「之前,之前我是武順府下人。」

「現在呢?」

「現在不是了,去歲武府遷入新宅,嫌我手腳笨,便沒有再用我。」

「錢三你認得嗎?」

「誰是錢三?」

「就是西市一個潑皮,眼角有道疤。」

「哦,我認得。」

牛三娘下意識抬頭,月兌口而出︰「此人壞得很,好幾次上家里訛我們主家。」

這句話說出來,周大龍心頭一震。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訛武家,難道你主人就不反抗嗎?」

「我家主人生性柔弱,小郎君又年幼,這事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幾乎年年都有,後來小郎君說要教訓此人,但數次都被武家娘子給攔住,令他不許生事。」

「只是訛銀子嗎?」

牛三娘的臉微微漲紅了一下,一句話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現在是查案,你據實說,沒人會怪你。」

「是……那個錢三,很壞,他不光訛銀子,有時候還對我家主人說一些下流的話,想佔主人便宜。為了這件事,有一次小主人還跟他起了沖突,他眼角的那道疤,就是被小主人用劍刺的。」

牛三娘咬了咬唇︰「那之後,他叫了一幫人上門鬧,後來是主人花了不少錢,才打發了他。」

「這些事你能保證是真的嗎?沒有欺瞞?」

「民女不敢,我能保證句句屬實,這些事,問當時的左右街坊,大家都知道。」

牛三娘鼓足勇氣道。

「很好,這里記下了你的口供,一旁的主薄會念給你听,如果無誤,你可按下指印畫押,然後你就可以回去了。」

「真的?謝謝,多謝郎君!」

牛三娘這時才相信蘇大為不會為難自己,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向著蘇大為用力鞠了一躬。

蘇大為向站在一旁倭正吏員中的主薄看了一眼,後者立刻出列,帶著牛三娘下去記錄口供。

「阿彌……呃蘇營正。」

高大龍喊出來忙改口︰「你的意思是……錢三,那蛇頭,並非倭人所殺?」

「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鐵證如山。」

蘇大為平靜道︰「剛才大家都听見了,通過崔三郎與牛三娘的口供,錢三此人,雖為崔六郎手下線人,實則為西市一潑皮無賴,慣以訛人為生。

他與武府有宿怨,曾多次上門訛詐,欺人孤兒寡母。

而且還曾與武順之子,賀蘭敏之有過沖突,見過紅。」

「那殺錢三之人……」

「這個我有答案了,稍後再說,再補充一些證據,可以將證據鏈完整。」

蘇大為拿起桌上毛筆,在墨汁里沾了沾,運筆如飛,在紙上寫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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