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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總有意難平

「獅子,阿彌,現在……現在怎麼辦?」

阿史那道真嘴里不由結巴起來,看向蘇大為時眼神都變了。

他自認自己是夠膽大了,之前在軍中連上官都敢打,毫無顧忌後果。

但若跟蘇大為比起來,阿史那道真簡單溫柔得像個姑娘。

他最多也就揮幾下老拳,把人打翻完事。

蘇大為平時是不聲不響的,這一下動手,便是一刀入心。

嘶~

看著咥運心口的那把刀,阿史那道真牙酸的倒吸一口涼氣。

好狠的一刀。

好準的一刀。

從第三肋骨縫隙插入,直入心髒,干淨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但凡有一瞬間的糾結,這刀也不致落得這麼干脆,很容易卡在骨縫里。

但蘇大為這一刀,直沒入柄。

看地上咥運慘白的臉色,那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阿史那道真心有余悸的抬頭看向蘇大為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阿彌他,是個狠人啊。

這一刀,既不給咥運留後路,也不給自己留絲毫後路。

一個人,既可以要別人的命,又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這不是狠人是什麼?

蘇慶節雙手抓著蘇大為的肩膀,充滿血絲的眼楮瞪著他,見蘇大為不說話,焦躁的他一把將蘇大為推了個趄趔。

他在帳中來回走了幾步,突然狠狠一跺腳︰「你們倆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不要走漏了消息。」

說著轉身出帳。

阿史那道真完全懵逼了︰「獅子你去哪?」

「去找能平事的人。」

蘇慶節甩下一句︰「看好他。」

這個他,自然是對阿史那道真說的,讓他盯好蘇大為,免得蘇大為失去理智再做出什麼傻事。

帳外有親衛,但沒得蘇大為的命令不敢進來,只能在外面候著。

帳內的阿史那道真看看蘇大為,在看看地上涼透的尸體,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現在甚至都有點怕蘇大為了。

離蘇大為兩尺開外,不敢近前。

應該說,他一直都有些怕蘇大為。

從認識以來,蘇大為的身手,追擊阿史那沙畢的悍勇,一次次,刷新了阿史那道真對他的認知。

兩人之間,真不知誰才是在軍中有關系的「二代」。

阿史那道真心中頗不是滋味。

怎麼感覺蘇大為比自己在軍中更任性灑月兌,這人說殺就殺了。

當然,也更不顧忌後果。

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這樣了。

不然不用阿耶抽自己,恐怕這腦袋早就搬家了。

阿史那道真模模自己有些發涼的脖頸,感覺到帳內氣氛詭異。

他向蘇大為嘴唇囁嚅了一下,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阿彌,你是怎麼想的?為何要動咥運,我為你不值啊!」

蘇大為似乎完全恢復了冷靜,在胡凳前平靜的坐下。

應該說,從始至終,他都冷靜得異乎尋常。

「他拿聶蘇的事威脅我,一時意氣難平。」

蘇大為緩緩的,似在斟酌著用詞道︰「一刀了斷恩怨,如今念頭通達,所以我不後悔。」

「你是不後悔了,你在長安中的阿娘怎麼辦?」

阿史那道真急道︰「你要是出了事,她不得把眼楮哭瞎!」

「若真的有事,你我兄弟一般,我阿娘便是你阿娘,到時替我照顧好她。」

「你……惡賊!」

阿史那道真咬牙道︰「我見你平時極有主意的,怎麼在這種事時就不考慮考慮。」

「我考慮過的。」

蘇大為笑了,微微笑著,像是在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從他提起聶蘇我就在考慮,這惡賊,究竟想做什麼?若是拿我的親人威脅我,那他打錯主意了。」

「唉!」

阿史那道真模著自己手上的鹿骨扳指,不知說什麼好。

他心情焦慮時,總會模手上這枚扳指,已經模到包漿,油光潤滑。

來回在帳中走了幾步,阿史那道真大步到蘇大為面前,單膝跪下,一手按住蘇大為的膝蓋,抬頭看向他。

在蘇大為驚訝的目光下,一字一句的道︰「我的命是你救的,如今便還你吧。」

「道真你……」

「若有人問起,就說人是我殺的,我阿耶是阿史那社爾,沒人敢輕易動我,就算是陛下,也要給我阿耶幾分薄面,所以,這事我來頂吧。」

「道真。」

蘇大為按住他的手掌,喉動微動,聲音有些沙啞︰「謝謝你,但我……」

「你我是過命的交情,說謝太矯情。」

阿史那道真打斷他的話。

這個在蘇大為面前,一向極不正經,顯得有些逗逼,有時在兵法爭論中,又顯得有些呆氣的胡人蕃將,此時前所未有的鄭重。

「我的身份,應該能保住命,萬一……萬一有什麼事,我阿耶不止我一個兒子,有人替他送終……你,柳娘子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要活下去侍奉她。」

「道真我不……」

「不要拒絕我,拒絕便是煞費我這番苦心了,我既然說出來,就是下了決心,決無反悔,萬一……萬一陛下真要殺我,記得每年去我墳頭請我喝杯酒,便足夠了。」

蘇大為反手抓緊他粗糙的手掌,喉頭仿佛堵住了,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起來。

笑的時候,蘇大為的眼里隱隱有些霧氣︰「你說我是傻子,我看你才是。」

「阿彌,休要矯情!」

「這不是矯情,而是……我何時說要給咥運償命了?」

阿史那道真怔了一下︰「咥運死了,陛下定會震怒,這豈是你想逃就能逃過責罰的?」

「我有保命的法子。」

「什麼法子?」

「你先起來再說。」

蘇大為站起來,將阿史那道真也從地上拉起來。

在他一臉迷惑的表情下,伸手拍拍阿史那道真的肩膀︰「你既是我兄弟,就應該知道,我從不說大話,也不知無把握之事。」

「什……什麼意思?」

「你很快就會懂了。」

「惡賊,別賣關子啊,你當說書呢?不告訴我緣由,我怎能安心?」

阿史那道真瞠目結舌,只覺蘇大為所說匪夷所思。

這種情況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阿彌他居然說有法子?

玩我呢?

「不是,我到底要不要頂這口缸?你倒是說居話啊,別光顧笑!」

阿史那道真正在焦急,忽听外面腳步聲響起。

他下意識一個閃身擋在咥運尸體前,戒備的看向門外。

此時若有陌生人闖進來,有他遮擋,應該也不能第一眼就看到地上躺了具尸體。

進來的卻是去而復返的蘇慶節。

他不是一個人,還帶了另一個人來。

阿史那道真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里突的一跳。

這怕是,天要塌了吧?

吉祥獅子蘇慶節居然把阿史那賀魯帶來了?

這是要作死嗎?

讓他看自己兒子涼透的尸體?

阿史那道真一雙眼楮直勾勾的瞪著蘇慶節,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出乎阿史那道真意外的是,蘇大為對于蘇慶節將阿史那賀魯帶來並不意外。

至少從蘇大為臉上,就沒看出有任何吃驚的神色。

阿史那道真目光投到蘇慶節身上︰「獅子,你這是?」

蘇慶節搖了搖頭,伸手將阿史那道真推開一邊,向地上指了一指︰「看一下。」

阿史那道真差點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是要害阿彌不成?

但他終究沒有發作。

因為阿史那賀魯的表現很奇怪,沒有想像中父親見到兒子死去的悲痛,也沒有震驚,更沒有情緒失控,而是蹲下去模了模咥運的脖頸脈博,點點頭︰「確實是死了。」

天底下,有這樣的父親?

阿史那道真嘴巴張得足可以吞下一枚雞蛋。

雖說草原人信奉弱肉強食,不像中原人那樣提倡孝道。

可畢竟是父子啊,總有些血緣親情在吧?

從阿史那賀魯身上完全看不出來這一點。

阿史那道真仔細打量這位前西突厥沙缽羅可汗。

他的年紀看起來五旬左右,兩鬢斑白。

一雙稀稀的眉梢下,眼楮略有浮腫,眼神略有些銳利。

他的身材也有些發福了,不像是年青人那樣結實。

但從依舊強壯的身材來看,依稀還能看出年青時定然也是驍勇善戰的戰士。

只不過,現在的他除了略有些銳利的眼神,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與西突厥和可汗有關的東西。

這是一只被拔掉尾羽的孔雀。

失去翅膀的鷹。

阿史那道真在心中默默想著。

蘇慶節在這時開口道︰「有阿史那賀魯作證,這位咥運小王子因為突厥戰敗,一直情緒消沉,今天被阿史那賀魯發現自盡與營中。」

說著,他還向阿史那賀魯看了一眼︰「可汗,我說的對嗎?」

阿史那賀魯端詳著地上的咥運似在發呆。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似有些如釋重負,又似有一絲歡喜。

听到蘇慶節的聲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般一驚,反應過來,點頭道︰「說的極是。」

阿史那道真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嘴巴就沒合攏過。

出了什麼事?

究竟是我眼花了,還是這個世界出了什麼問題?

阿史那賀魯,西突厥沙缽羅可汗啊,雖然落入唐軍之手,可他也完全不必這樣做吧?

那可是殺子之仇。

阿史那賀魯難道就沒有一點做可汗的尊嚴嗎?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慶節明顯松了一口氣,轉頭向蘇大為道︰「有沙缽羅可汗作證,此事問題不大。」

見蘇大為點頭,他又向阿史那賀魯道︰「記住你說的話,若有反悔……」

「我知道,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阿史那賀魯笑了,那笑容里,透著幾分謙卑,也有一絲慶幸︰「說實話,當年如果不是咥運這小子攛掇我,我也不會起兵反唐,我的族人也不會死這麼多人,大唐這麼強大,豈是草原可以抗衡的。」

他的右手撫胸,一臉感動,似在懺悔︰「向天可汗動刀,我原本就該死。」

說著,他的視線投往地上的咥運,眼神變得無比陰森。

「咥運更該死,他才是元凶,如今他終于死了……死得好!若不是大唐天兵,再過幾年,他不死,死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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