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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後勤

跟著傳令兵大步向中軍行轅趕去,蘇大為暗自心里嘀咕,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不過傳令兵並沒有明說,他也只能胡亂猜測,是否跟長安發生的政治事件有關?又或者,突厥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沒听到消息啊。

他身為斥候營的副營正,對唐軍中各類情報和消息都敏銳無比。

最近幾天風平浪靜,除了長安來的史者,並沒有任何異常。

百思不得其解,決定暫時放下疑問,一會到了大總管的營帳自然便知是怎麼回事了。

他的思緒情不自禁又飄到方才與安文生、阿史那道真談的「街亭之戰」上。

先頭在听的時候,沒覺得如何。

但現在突然一個靈光閃過,倒讓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蜀與魏之間,魏強而蜀弱,魏雄踞中原,脅天子以令諸侯,而蜀漢不過區區一州之地,對抗曹魏。

結果居然是弱小的蜀漢不斷發起進攻,而強大的魏國,卻處于戰略防守。

這和普通人的認知是完全相反的。

一般人或許會認為,只有強者才會出擊,弱者只能自守。

此為一處疑點。

另外,明明蜀國山道難行,距離隴西三郡更遠,而且糧食轉運困難。

結果蜀國諸葛亮沒有選更近的斜谷和陳倉,而是率兵長途奔襲三郡。

隴西三郡距離魏國長安,快馬十日可達,蜀軍翻山躍嶺去隴西要多久?

強行軍也得二十來天吧。

這又是一處違反常識的行為。

此外,戰爭開始時,蜀國是攻,魏國是守。

可結果蜀國攻入隴西三郡後,局面又變成了蜀國要守街亭,守三郡,成為守方。

原本做為防守一方的曹魏,卻變成主動出擊,成為攻方。

攻守之勢易形了。

這兩者之間的強弱、攻守,是動態的,是變化的,仔細揣摩的話,會得到一個非常有趣的想法。

蘇大為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反者道之動。」

這是《道德經》里的第四十章。

即「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意思是說,循環往復的運動變化,是道的運動,道的作用是微妙、柔弱的。

老子看到和揭示出諸如長短、高下、美丑、難易、有無、前後、禍福、剛柔、損益、強弱、大小、生死、智愚、勝敗、巧拙、輕重、進退、攻守、榮辱等一系列矛盾。

並認為這些矛盾都是「對立統一」的,任何一方面都不能孤立存在,而須相互依存、互為前提。

即書中所言︰「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諸葛孔明本身屬于道家一脈。

據傳他從黃承彥處習得八陣圖,並將之引入兵法中。

蘇大為也是方才靈光一閃才想到,諸葛孔明第一次北伐的用兵,正好體現了道德經里的這番話。

所謂陰陽相生,強弱轉化。

用兵書上的話來說,就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因勢利導。

蘇大為點點頭,將這個想法記在心里。

同樣是諸葛孔明北伐之戰,安文生是信手拈來,縱橫四百余年,說起歷史戰例,如數家珍。

並且從戰略入手,眼光格局可見一斑。

阿史那道真,從人心和情理入手去解讀此事,有自己的體會和想法。

剛才一番談天說地,得到啟發最大的,其實是蘇大為。

安文生講的是戰略,格局。

阿史那道真領悟到的是用兵方略和手段。

而蘇大為,他悟到的是規律,是道。

原本就對道家思想有一定了解,听了蜀漢北伐之戰,隱隱間,似乎對道的運用,又精進一層。

「營正,到了。」

傳令兵這時喊了一聲,然後大聲向親兵通傳。

停了片刻,中軍大帳內響起程知節的聲音︰「進來吧。」

親兵伸手拉起簾幕,蘇大為一低頭,走了進去。

眼前光線一暗。

雖然已是四月,但草原上依舊寒冷。

帳中生著火,橘紅色的火光將帳中眾人的面臉照得有些紅潤。

蘇大為一眼看到大總管程知節正背負雙手,站在一副掛起的碩大地圖前。

這地圖自然是金山山脈及西突厥勢力的地形圖。

懸于帳中,供將軍們了解地形,制定戰略時用。

除了程知節,副總管王文度,還有前總管蘇定方,都在帳中。

看到蘇大為時,幾人表情各不相同。

程知節的神情有一些疲倦,這在他的身上是極少見到的。

抬眼看到蘇大為,他點點頭,說了聲︰「來了?」

蘇大為忙叉手行禮︰「參見大總管,副總管,前總管。」

「一邊站著,一會有話交待你。」

「是。」

蘇大為便走到一旁,挨著同樣站在帳蓬一角的蘇慶節並肩站立。

「獅子,出了什麼事?」

「我也才來一會。」

蘇慶節壓低聲音道︰「我听說……好像是我們的糧被劫了。」

蘇大為心里一驚,低呼︰「怎麼會!」

他這聲音未免大了一點,引得程知節回頭看了一眼。

蘇大為忙閉嘴,眼觀鼻,鼻觀心。

卻見副總管王文度微微側臉向著他頷首,嘴角翹起,帶著一絲笑意。

這笑容,不像是上級對下屬,反而透著一種曖昧難明的親近之意。

蘇大為腦了一轉,心中暗道,大概是長安使者來之後,王文度清楚李治已經掌握大局,現在是鐵了心抱緊李治大腿,所以看自己也「分外順眼」?

畢竟,在外人看蘇大為是武皇後的人。

在王文度看來……

也算是自己人。

蘇大為沒有多想,他瞥了一眼蘇慶節,見身邊的獅子也不敢再多話,只好把想問的問題忍住。

自己在心里想︰上次狼衛雖然偷去了王文度的一封密信,縱然這信真的落入西突厥之手,可大總管他們已經知曉,應該會有所防備。

這種情況下,後勤糧草還能被突厥人給劫了?

他仔細一想,從里面似乎嗅到了某種陰謀的味道。

照常理來說,不可能,除非,唐軍之中還有突厥人的奸細?

而且這人職位一定不低,否則不可能知道改動過的後勤路線。

此人會是誰?

蘇大為眉頭微皺,看著三位總管,代表唐軍征西軍核心的三人,在地圖前低聲交談著。

而且似乎在爭論些什麼。

程知節的語氣甚急。

王文度不緊不慢。

反倒是蘇定方,一直沉默著,盯著地圖不說話。

蘇大為的目光,也就隨之落在地圖上。

地圖上只標示著山川、河谷,用線條描出輪廓。

比起後世的地圖,大唐如今用的軍用地圖,可謂是簡陋至極。

在西突厥的勢力範圍,畫著小旗,代表著敵人。

至于唐軍這邊,大營的位置用不同顏色標著小旗,代表唐軍大營。

而糧道,則不會在地圖上標出來。

真正的路線,只藏于大總管等廖廖幾人的心里。

說起唐軍的後勤,就不得不提到唐軍對周邊各國的策略。

——即羈縻之策。

以傳統農業國的生產力來說,要想打到周邊這麼遠,並且一直壓服四夷,保持穩定的環境,對國家無疑是沉重的負擔,弄不好便會傷筋動骨,甚至有覆亡之險。

前有漢武帝打匈奴,打得中原十室九空,不得不下罪己詔,離國家衰亡只差一步之險。

後有隋煬帝征高句麗,把自己活活征斷氣。

這都是前車之鑒。

那麼大唐是如何做的?

從大唐立國開始,對內掃蕩群雄,對外滅東突厥,打高句麗,打吐蕃,打西域諸國,可以說是武功赫赫,有不服者,大唐天兵教你們重新做人。

在這種高強度的用兵下,國家並沒有出現太重的負擔,老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

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究竟如何做到的?

答案便是「羈縻」二字。

即通過強大的武力,把大唐周邊區域性的強國打傷,甚至是滅掉,消除掉對大唐的威脅,同時將當地鐵板一塊的勢力,打成散沙,形成星羅棋布,犬牙交錯的小國、部落。

這些小國,因畏懼大唐的武力,甚至是羨慕強者,自然便會投入大唐的懷抱,自願上表稱臣,做大唐的蕃屬。

和後世所謂天朝上國,四方來朝不同。

在這個時代,做大唐的小弟,是要承擔承任的。

這具體便要提到大唐的「羈縻」之策了。

首先,因為地方原本最強的勢力被打散了,各族,各小國、部落便多了。

這些小國一多,被做為強勢的宗主國,大唐自然可以施展平衡手段,左右縫源,居中調停,以最小的代價,維持住對自己有利的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大唐並不需要在當地投入太多兵力,設一個都護府,或者像安西四鎮一樣,在唐初期其實就相當于哨所和觀察站一般的存在,並無大量的駐軍。

可以理解為後世的大使館。

那麼點人手,如果兵亂,根本沒有力量去平息,主要的職能,還是在平時維持住地方的平衡,不使一家獨大。

這樣做的好處有二。

第一,大唐不用大量駐軍,也就省去了無數的錢糧。

否則大唐再富,也無法支撐在遙遠疆域的長期大量駐軍。

這都是燒錢的玩意,大唐不干。

其次,因為只留有少量的人手,除了在平日里平衡各族和小國的勢力,還有著收集情報的職能,為朝廷的決策提供情報支撐。

然後因為駐留的人手少,萬一地方上亂起來,把這些唐軍據點拔除了,對大唐來說,也是不痛不癢。

你拔了我還可以再建,根本不花多少錢。

人手也不會損失多少。

所以在武周時期,大唐與吐蕃爭西域時,安息四鎮才會旋起旋滅。

你拆了我再建,交錯而行。

一直到後來大唐派了數萬人鎮守,這種事便不再發生了。

在大唐真正派大軍鎮守西域之前。

功能類似前哨站一樣的安息四鎮,還有都護府是如何平定地方的?

第一點,像都護府是有一些軍隊的,而安西四鎮雖然沒什麼兵馬,但是可以借兵。

向誰借?

自然是向周邊那些臣服于大唐的小國借。

當年王玄策是怎麼滅掉中天竺的?

借兵啊。

借吐蕃兵,借勃尼兵,東拚西湊一些咸魚兵,便把中天竺滅了。

大唐一分錢不花,這性價比,高到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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