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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圖窮匕見

永微三年,十二月,正當濮王李泰薨後不久,長安城中,又發生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先是,高陽公主狀告房遺直,言︰「遺直無禮。」

這件事就太大了,高陽公主既為房遺直弟媳,又為太宗之女,居然不顧臉面的說房遺直非禮自己。

消息傳出滿朝嘩然。

然而事實證明,這才只是一道開胃小菜。

緊接著,房遺直也站出來反告高陽公主與房遺愛——

遺直亦言遺愛及主罪,雲︰「罪盈惡稔,恐累臣私門。」

上令長孫無忌鞫之,更獲遺愛及主反狀。

事情到了這一步,再也沒有任何轉寰的可能,隨著長孫無忌一聲令下,房遺愛與高陽入獄,偵騎四出。

整個長安風聲鶴唳。

銅鏡里,現出一個朦朧扭曲的人影。

長孫無忌正了正自己的官帽,感覺自己神氣完足,仿佛有無窮的精力。

今日更比往日起得要早了些。

「大人。」

門前階下,早有黑衣下人跪住,雙手奉上一份卷宗。

長孫無忌眼神一瞥,自有下人上去,將卷宗取了交予他手中。

因為比平時要早,長孫無忌沒急著乘車上朝。

他拿起卷宗,翻開。

如他想的一樣,是最近收集的關于房遺愛謀反案的情報。

里面有無數人名,事件。

對他來說,事情不重要,關鍵是那些名字,他想要的名字,都在里面。

具體的證據,罪名,可以從這些事件中,挑自己需要的部份去組成。

這份卷宗,就是他的「建築材料」。

隨手翻閱著卷宗,長孫無宗開口道︰「這些,都是與房遺愛相關的人?」

台下單膝跪下的黑衣人雙手抱拳,沉聲道︰「回主上,正是。」

「名將薛萬徹和荊王李元景,還有一個駙馬都尉柴令武、巴陵公主,還有誰?」

「回主上,皆為魏王一黨。」那人輕聲道。

魏王,是李泰過去的封號。

這個名字如此的熟悉,令長孫無忌不禁眯起了眼楮,許多過去的事從腦海中浮現。

他微微仰頭,閉眼,似在沉思。

良久道︰「李元景,那邊如何?」

「主上,李元景大言不慚,說夢見‘手執日月’,這一點身邊許多人可以作證。」

「善。」長孫無忌點點頭。

在大唐這個時代,你說迷信也好,又或者說信仰也好,就是非常信讖語一類的預言。

比如太宗時的「女主武王」。

據《舊唐書•列傳第二十九》記載,太宗之時,民間流傳一種叫《秘記》的圖讖預言︰「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貞觀二十二年,六月初,長安城出現了「太白星屢晝見」的天象,太史李淳風曾據此佔卜得出了一個「帝傳三世,武代李興,女主昌」的卜象。

太宗聞之,私下招李淳風相問。

最後,覺得這個讖語應該落在左武衛將軍李君羨的身上,因為李君羨小名「五娘子」。

于是尋了個借口斬了李君羨。

所謂殺人誅心,

要除掉謀個人,只要將他和讖語扯上關系就夠了。

長孫無忌暗自點頭,他又問︰「房遺愛反事,確實嗎?」

「回主上,查無實證。」黑衣人小心的道。

「嗯?」

正模著頷下胡須的長孫無忌猛地張開雙眼,目光凌厲的盯在階下黑衣人身上。

空氣里,仿佛有看不見的刀劍,殺機凜冽。

「主上,但是有另一條證據。」

「說。」

「主使掖庭令陳玄運伺宮省禨祥,步星次。」黑衣人鄭重的道。

長孫無忌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流露出怪異之色。

果然,這還是要落在讖語之上啊。

「主使掖庭令陳玄運伺宮省禨祥」,換成白話就是︰高陽公主曾經指使掖庭令陳玄運(內侍省的宦官),暗中窺伺宮禁中的情況和動向,並且觀察星象變化。

僅憑這一條,就夠了。

禁中是天子所居的重地,而天象的解釋權也只能歸朝廷所有,所以無論是窺伺禁中還是私窺天象,其行為都已經觸犯了天子和朝廷的權威,其性質也已經屬于嚴重的政治犯罪。

「好,好。」

長孫無忌眯起眼楮,手掌將宗卷合上,又輕輕在上面拍了拍︰「你做得很好。」

夫妻本是一體,既然高陽公主謀逆之罪已經定了。

那麼房遺愛也跑不了。

而只有房遺愛也打上「謀逆」之罪,才能順藤模瓜,將與房遺愛交好的李元景、薛萬徹、柴令武這些人統統拿下。

這兩者結合,證據鏈算是齊了。

甚至一個故事已經在長孫無忌頭腦里形成。

薛萬徹對朝廷素有怨言,私下與房遺愛抱怨朝庭,甚至暗中計議要擁立荊王李元景。

因為李元景自稱夢中「手執日月」。

于是高陽公主指使陳玄運,窺伺禁中,私窺天象。

同時還有駙馬都尉柴令武、名將薛萬徹,以及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節;太常卿江夏王李道宗;左驍衛大將軍駙馬都尉執失思力等人。

這樣從文到武的配置都有了,既據有反意,又有謀反的武力條件。

兩個字,

鐵案。

想到這里,長孫無忌難得的,嘴角挑起一抹滿意的笑容。

但是這笑容才起,他突然意識到還漏了一個人。

「吳王李恪呢?」

「這……」

黑衣人猶豫一下道︰「沒有查到吳王實證。」

呯!

長孫無忌面色不變,右手狠狠一翻掌,拍在手邊的木幾上。

這聲音將黑衣人嚇了一跳。

黑衣人趕緊解釋道︰「李恪似乎有所提防,守得滴水不漏,而且皇後那邊……」

「哦,皇後。」

長孫無忌目光閃爍一下,揮手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我面見陛下,再做計較。」

「是。」

黑衣人想要起身,才晃了一下肩頭,突然想起一事,忙道︰「主上,還有一件事。」

「何事?」

「長安獄,失火了?」

「失火?」

長孫無忌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走了誰?」

「先前形跡可疑的一個不良人,叫蘇大為,還有……長安獄的牢頭。」

「蘇大為?」

長孫無忌眉頭微皺,在心里咀嚼了一下。

夜,已深。

水霧縹緲,

把昆明池籠罩其中。

子時,湖水突然翻滾起來,

波濤洶涌。

一個巨大的黑影緩緩浮出水面,噴出一股水柱,瞬間化作霧氣,令水霧更濃。

霧氣縹緲,向四周擴散。

那黑影在水面壺升忽降,蕩起一圈圈的波浪,向四面八法推動。

觀鯨樓,是丹陽郡公府的最高建築。

李客師此時一臉慵懶的坐在榻上,看著飄散而來的霧氣,露出一抹和煦笑容。

在他面前,赫然坐著一個青衣老道。

正是太史令李淳風。

兩人正在手談一局。

此時黑子白子絞殺在一起,難舍難分。

「下了這麼久,也沒分出勝負,不下了。」

李客師擺擺手道︰「老了,熬不得夜。」

「丹陽郡公,你可是怕輸?」

李淳風模著胡須呵呵笑道。

「呸,輸又如何,贏又如何?贏了你那麼多次,讓你一局又如何。」李客師白眉一挑,一臉嫌棄。

「咳咳……」

李淳風被嗆得咳嗽︰「丹陽郡公,你好像說反了。」

「咱們這個年紀,不要在意輸贏,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李客師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向著觀鯨樓下一指︰「我的一位子佷來了。」

趁著李淳風轉頭看去,李客師隨手一拂,滿般的黑白子頓時絞亂。

這下,真的分不出勝負來了。

「你啊。」

李淳風搖了搖頭︰「算了,這次一別,也不知什麼時候再見,老道也準備要走了。」

「別啊,留下來一起喝一杯再走。」

李客師拉著他的衣袖,臉上現出幾分老頑童式的無賴。

「郡公。」

蘇大為在下人的引路下,走上觀鯨台。

「阿彌你來啦。」

李客師笑眯眯的道︰「正好,我給你介紹一位長輩。」

這話音才落,他抽了抽鼻子,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不對,你身上怎麼有……」

「煙火氣?」

蘇大為就笑起來。

這時,李客師才看清,蘇大為的形像十分狼狽。

一身煙燻火撩的樣子,臉都被煙燻變了色。

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夜色里十分醒目。

「阿彌,你這是去火場救火去了嗎?」

李客師瞪直了眼楮。

「是啊,郡公說中了,就是救火了。」

蘇大為笑道,向李客師點點頭,又向李淳風抱拳行禮︰「這位道長好像上次見過,還不知如何稱呼。」

李淳風手撫長須,眼楮落在蘇大為身上,眉頭微微一皺,旋又放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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