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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句話,從醞釀到出口,仿佛已過百年。

那一年冬天,正逢一年一度的熱鬧慶典,他同天機營的師兄們接了任務夜入敦煌城。狹窄逼仄的巷子里,面帶倉皇的小姑娘穿著色彩斑斕的衣飾,目光清冷地看著他,像二月里初融的湖水,波光瀲灩。那樣一張臉,撞進了眼簾,似乎便也一道撞進了他心間。

當今時今日,他站在廊下,笑著想要將那個身影從心底里抹去時,只覺痛不可當。

他佯作泰然地望向站在眼前的少女,像在瞧一抹最最溫柔的光,一點點將他陰暗泥濘的人生照亮。

將將要及笄的少女,因才從床上起來,發絲微散,素白的一張臉上,明眸靈動剔透。听了他的話,她似怔了怔,秀眉微蹙,竟是忘了開口說話。他亦噤了聲,只規規矩矩地說些送行的話,"怦怦"亂跳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他仿佛一尾魚,一點點沉溺于她盈盈的雙眸中。

漣漪一圈圈漾開,他慢慢轉過臉去,臉上笑意虛浮,對謝姝寧道︰"夜深了,我便不多叨擾了。"

謝姝寧縴細白皙的手指攥著自己的衣袂,眉頭蹙得緊緊的,喊了一聲"燕大人",抬眼定定朝他看了過去。

"你早些歇著吧。"他低聲說著,轉身而去。

滿天月華如水,將他的身影拖得狹而長,伶仃蕭索,讓人覺得無限淒清。

謝姝寧心頭忽然涌上一陣莫名的惆悵,她想要喊住他,卻又覺語塞,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呢喃著低低喚他︰"燕默石"

只這一聲,已轉身背對著她走出了兩步的人,驀地頓住了腳下步子。

謝姝寧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你何時回來?既是為了道謝的席,怎好缺了人,左右也不是立刻就要動身的急事,晚上幾日也無妨。"

背身而立的少年沒有吭聲,突然猛地轉過身來,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忍不住循著她低低的驚呼聲低下頭去。

那一聲低呼,就這樣在相觸的唇舌間消弭不見。

他抱得那般緊,似要將她鏤進自己的骨子里。

謝姝寧瞪大了眼楮,一時間竟是忘了將他推開,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盤旋縈繞不去。

初夏時節仍帶涼意的夜風將她鬢邊散落的發絲吹得高高揚起,明明是冷的,她卻渾身都燒了起來。檐下燈火紛紛,昏黃的光暈映在她的眼上,叫她失了神。

柔軟微涼的唇,猶自帶著稀薄酒意。

直至多年後,謝姝寧回憶起這一日,仍記得清清楚楚。

"來不及了"少年微帶沙啞的聲音,近乎耳語般。他嘆息著,松開了她。

一襲黑衣融入夜色,趔趄著而去。

謝姝寧愣在廊下,直到那一抹夜霧般的顏色從自己眼前消失,方才霍地回過神來。

小七跟青翡躲在角落里,大氣也不敢出,背脊緊緊貼著牆根,像兩個紙片人,一動不動就這麼貼在那。過得片刻,廊下變得寂靜無聲。青翡推了推小七的肩頭,二人對視一眼。

小七無奈,悄悄探頭去打量了一眼,只見廊下已空無一人,不由傻眼,慌忙跳了出來,跑過去一看,果真是連半個鬼影也無。他忙對青翡道︰"快去里頭看看小姐可在!"

青翡應聲而去,急巴巴撩了簾子沖進內室,卻見謝姝寧正捧著那卷書歪在床頭面無表情地看著。

她心頭一松,側過身去拍了拍心口,隨後恭順地問謝姝寧道︰"小姐,奴婢給您煮碗面可好?"

""謝姝寧從書後探出半張臉,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莫說她這會無心吃東西,便是有,又哪里吃的下。青翡這丫頭,倒不怕她積食,一到沒話找話說的時候,便往吃食上扯。謝姝寧翻過一頁書,道︰"不用了,你也下去歇著吧。"

青翡點頭應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一出了門,小七便迎了上來問她道︰"怎麼樣?"

青翡拍拍自己褲管上沾著的一片花瓣,低著頭道︰"將書拿倒了。"

她識的字不多,可這書上的字生得何樣是正何樣是倒,她可還是知道的。方才她一進門就看到了謝姝寧手上的那卷書,倒了個透徹。偏生這本書還是她去取來的,自是認得。

小七听了倒長舒了一口氣,說︰"興許小姐就是喜歡倒著看書。"

青翡默然︰""

內室里歪在床頭翻著書卷的謝姝寧,這會卻正將手里的書翻得嘩嘩作響。

一頁又一頁,她連書拿倒了也不知,只胡亂翻動著,半個字也沒看進眼里。

心煩意亂地翻了一會,她驀地將手里的書往床尾一丟,自闔上眼往後一倒,躺下了。

良久,她伸出手指輕輕按在了自己唇上。

活了兩輩子,加起來三十有多,竟還像個小丫頭

她自嘲著,翻了個身背對著將自己埋進了錦被中。

黑發如瀑,逶迤地垂在她身後。

青翡進來吹燈時,她已然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青翡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絕口不提昨日個夜里自己跟小七偷看見的事,但梳頭時視線卻總忍不住往謝姝寧唇上瞄。

她被提上來做謝姝寧的貼身大丫鬟時,曾被圖蘭耳提面命地訓過幾回。因而青翡也知道燕淮跟她家小姐相熟的事,但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若非小七當機立斷伸手捂了她的嘴,她一定當場就喊出來了。

她憂心忡忡地為謝姝寧換好了衣裳,梳好了頭。

那位燕大人,太孟浪了

小七笑話她︰"大驚小怪。"

她听了不禁疑惑,追著小七問說什麼是"大怪"。

于是,在暮春夏初的這個清晨里,淳樸老實的青翡從小七嘴里听說了一大堆她聞所未聞的事,足足叫她傻了數日也沒消化透。

這數日里,謝姝寧瞧著也並無異常,依舊該吃吃該喝喝,該收拾東西便收拾東西,該見人則見人。

然而掩藏在這平靜之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驚濤。

肅方帝一早有意親自提審萬幾道,然而一連過了幾日,宮里卻依舊沒有絲毫動靜。直到這一日,萬幾道被押送大理寺受審,眾人方知,肅方帝新近得了一美人,無暇分心。

清虛道士忙著煉丹,幾乎日日跟在肅方帝身邊,儼然心月復。

肅方帝說糊涂不糊涂,卻能因誤事,這里頭自然少不得清虛道士的功勞。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巴結清虛。當然,也少不了那些想要將清虛彈劾下去,要他命的人。只可惜,肅方帝拿他當塊寶,誰也休想動。只要他一日不厭了清虛的丹丸,清虛就能在他那掛名的國師之位上坐得穩穩當當的。

肅方帝丟開了萬幾道,交由大理寺審,他自己便在宮中花天酒地,美色美食美景,忙碌得很。

又過兩日,風雲突變,彈劾萬幾道的那幾位御史,竟都各自接連出了事,樁樁件件都足以叫肅方帝震怒。

肅方帝離了美人的床榻,坐在他的金鑾殿上發了好大一頓火,將那幾本折子當著眾臣的面摔在了幾位御史臉上,連連冷笑︰"怎麼,都盼著朕早日死了是不是?當著朕的眼皮子底下便敢這般,背著朕指不定你們一個個都做了些什麼!"

震怒之下,他立即吩咐下去,讓人清查這群人。

結黨營私,賄賂後妃干政,各種各樣的罪名層出不窮。

緊接著,更是叫人在某位御史家中翻出了秘信。

听聞被抓之際,那家僕正在拼命燒信,只可惜了最後還是叫人給發現了。

秘信數封,皆是他們商議著如何如何將萬幾道拉下馬的。

這下可好,滿朝嘩然。

幾位御史大人大喊冤枉,其中一人連連磕頭道︰"皇上,臣等若有那等心思,又豈會將這些往來信件留下?這豈不與人由頭?"

這話倒在理,既是說不得看不得的東西,合該立刻在看完之後丟在火盆里燒了才是。

眾人听著都覺有理。

端坐在上首的肅方帝卻冷著臉笑道︰"是嗎?可你們幾個本就不合,留著這些信來日想要踩誰一腳,便可稍動一動手腳適時拿出來,燒了豈不可惜?"

他犯了疑心病,不論下頭的人說什麼他都能想到更合理的解釋。

一時間,竟嚇得在場諸人皆軟了腿,站立不穩。

眾人哭冤,可物證俱在,又兼先前朝中一面倒地排揎萬幾道,而今事情出了變故,竟叫肅方帝突然不願意殺他了。

他本無意先拿萬幾道開刀,只是送上了門,便順其自然了。

而今這般,先拿下了萬幾道,那梁思齊連一道征戰多年的摯友也能落井下石,只怕一旦沒了萬家制衡,梁家就要翻了天了。

短短幾日,局面陡變,幾位御史下了大獄。

消息傳出來時,謝姝寧正在問圖蘭,燕嫻怎地突然去了泗水。

圖蘭吃著卓媽媽親手做豆沙包,漫不經心地道︰"說是避暑去的,過幾日國公爺辦完差事回來,便也直接往泗水去小住上幾日。"

謝姝寧听她說起燕淮,微怔。

正巧小七送了消息來給她,她便起身去接了來看,只一眼,便懵了。

萬幾道被放了!

肅方帝道他無辜被冤,甚至還賞了一堆物件下去,又說他傷病在身允他在家靜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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